第20章 温暖真挚(1 / 1)

他本就爱四处走动,而苏尘平日若非必要,极少外出。

但这回事关太子对民情的认知,他愿意走这一趟。

两人缓步前行,苏尘沿途偶遇相熟的街坊,总会点头招呼几句。

邻里们也都笑脸相迎,那笑容温暖真挚,不带一丝逢迎。

朱厚照见过太多人对他弯腰谄笑,却从未感受过这种发自内心的亲近。

他心里羡慕,也明白——这般亲和力,是尘弟用真心换来的。

一路慢行,终至码头。

恰巧漕运衙门的小吏正在发放工钱,人群围作一团,场面热闹而有序。

朱厚照看过之后,脸上微微发烫,心里也终于明白了——为何百姓宁愿私下接些零工,也不愿替官府卖力。

会通河码头上,漕船密布,一艘挨着一艘停泊在水面上,船帆林立,连绵不绝,景象颇为浩大。

大明的内河航运早已四通八达,水路带来的便利与收益极为可观。

岸边上,随处可见身穿粗布短衣的壮年汉子,肩挑背扛,忙个不停。

一处搭起的草棚下,穿着黑袍的衙役正给劳工们发放酬劳。

可他们发的并非银两,也不是洪武年间通行的铜钱,而是朝廷印制的大明宝钞。

干了一整天活的苦力低声恳求,能否换些实打实的小平钱用,却被官吏以“宝钞乃法定货币,民间不得拒收”为由一口回绝。

那汉子只得低头叹气,默默接过手中这张轻飘飘、几乎不值几文的纸片。

一张面值三百文的宝钞,是一天辛劳的全部所得,可若拿到市井去换铜钱,最多不过兑得六七十文,运气差些,甚至只能换到三四十文。

换句话说,他们流汗流血换来的收入,实际价值还不到名义上的三成。

朱厚照望着这一幕,脸色涨得通红,心头仿佛压了块石头。

这些官差,是姓朱的人用的;这漕运衙门,也是朱家掌管的;他们口中念叨的律令,条条有据,可到最后受苦的,却只有那些说不出话的平民百姓。

天下大事,往往由无数细微小事堆叠而成。

这种寻常到连高官显贵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日常疾苦,今日却被苏尘引著,一字一句刻进了皇太子的眼中。

朱厚照此刻才真正体会到百姓的无力。

一张纸钞背后,竟藏着如此深重的苛政之痛。

其实当年发行宝钞,本意并不坏。

朝廷希望统一币制,便利流通,百官推行时也曾抱着为民谋利的初衷。

可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恐怕朝中那些位居庙堂的大人们,自己都说不清。

但底层的小吏心里明白得很——宝钞根本不值钱。

朝廷拨下来的经费,他们把铜钱截留下来,充作自家俸禄与开销,只把那些迅速贬值的纸券,堂而皇之地发给百姓。

因为律法明文写着“不得拒收宝钞”,所以百姓哪怕咬牙切齿,也只能吞下这口苦果。

苏尘看着神情愧疚的朱厚照,轻声问道:“现在,你可明白为何百姓不愿替官府干活了吗?”

这事看似微小,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整个体制的裂痕。

连漕运码头尚且如此,若是工部主持大型工程招标,谁还敢接朝廷的差事?又有哪个商人愿意沾手官家的营生?

朱厚照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懂了。”

每一项政令落地,总会经历层层转手,产生种种偏差。

朝廷官员不能只顾著起草条文,却从不问这政策到了民间,究竟是福是祸。

再好的设想,若百姓得不到实惠,终究只是空中楼阁。

民心才是衡量对错的最终标尺。

“尘弟你会不会觉得,这个朝廷让人寒心?”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在意苏尘的看法,也开始真正关心这个国家的命运。

他不再只是那个整日嬉戏、不理政事的太子,肩上似乎悄然扛起了某种责任。

苏尘病体孱弱,却仍心系民间冷暖,忧国忧民,盼著大明江山安稳兴盛。

而自己身为储君,未来将执掌天下,又岂能袖手旁观?

朱厚照渐渐发觉,原来为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哪怕微不足道,也会让人内心踏实,甚至生出几分欣慰。

对他而言,这已不是“尽力而为”,而是本分所在。

若有一日尘弟能康复如初,我定要奏请父皇,擢其入阁,拜为首辅。

若有他在朝中主持大局,北疆的边患,东南的乱局,何足道哉?

他心中翻涌著许多念头。

苏尘却笑了笑,摇头道:“怎么会失望呢?若朝廷自始就漠视黎民生死,那自然令人绝望。”

“可如今圣上勤政图治,前朝留下的千疮百孔,正一点一点被修补。

只要方向对了,国家总会好起来的。”

实话讲,成化帝朱见深留给弘治帝朱佑樘的,实在是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摊子。

到了成化末年,皇帝几乎不再临朝,万贵妃把持内廷,党羽遍布内阁六部。

中枢无所作为,政令难行,地方贪腐横行,欺压百姓者比比皆是。

山东、河南民变频发,西南土司屡犯边地,北疆鞑靼每次入寇,便有成百上千军民丧命。

积弊如山,非一日可清。

可只要有人愿意看,愿意改,总还有希望。

国库连年亏空,对九边军饷一拖再拖,到最后竟不得不挪用天下官员的俸禄来填补边镇缺口。

官俸被扣,地方衙门便无力维持吏员开销,只得层层盘剥,将负担转嫁到百姓头上。

这一环扣一环的困局,表面看是官吏压榨黎民,可追根溯源,根子还在紫禁城深处。

天子执掌中枢,若怠政无为,纵有良法美意,国家机器又岂能正常运转?

正是在这百弊丛生、国势倾颓之际,朱佑樘接过了大明江山的重担。

他用了十五载光阴,一点点拨乱反正,不仅补足了积年拖欠的边军粮饷,也将百官被克扣的薪俸尽数清偿。

后人称颂明孝宗仁厚勤政,赞誉如潮。

可唯有亲历成化之末、弘治中兴的人,才真正明白朱佑樘这份成就有多不易!

苏尘望着朱厚照,语气沉静却意味深远:“当今天子不负苍生,我只盼未来的君主也能有所建树,甚至超越今日之治,那才是真正值得欣慰的事。”

朱厚照神色一凛,郑重应道:“尘兄放心!一定会的!无论是现在的陛下,还是将来继位之人,都绝不会辜负这江山社稷!”

苏尘轻点头,低声道:“那就且看吧,但愿我能亲眼见到那一天。”

朱厚照心头微紧。

他清楚苏尘体弱多病,肺疾缠身,终究难以久留人间,只是早晚而已。

想到此处,胸口仿佛压了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

春风拂面,带着些许暖意。

苏尘拢了拢颈间披风,腰间玉佩随步轻晃,露出一角温润光泽,引得街边几个粗汉侧目窥视。

可他们目光刚露一丝邪意,四周暗伏的禁军立刻察觉。

不论有无实举,单凭这等心思就已触犯禁令!

几人转眼被按倒在地,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时还被厉声警告:眼睛放干净些,不该觊觎的,念头都不许起!

没错——哪怕只是动了个念,也不行!

此时街头巷尾,各地差役正将收集来的问卷陆续送往内阁。

阁中属下的文书官正埋首笔耕,整理数据。

不止北直隶,周边数省也都同步发放了调查文书。

此次调研,旨在探察民间对新铸钱币的态度与接受程度。

待基础统计完成,呈报至三位大学士案前时,三人方才入阁当值。

他们向来信任下属学士的办事能力与专业操守。

算术之学历经千载积淀,至本朝早已广泛运用于政务之中。

诸如比例核算、抽样查访、数据分析,皆为官员必备之技。

首辅刘健捧著一杯新沏的早茶,慢啜一口,随手翻阅送来的情形汇总。

忽然间,他握杯的手微微一抖,面色骤变,如同见到了不可思议之事。

李东阳与谢迁见状,皆是一愣。

这位老阁老历经四朝风云,何等场面没见过?如今竟露出这般惊骇神情,实在罕见。

“刘公,可是哪里出了差错?莫非统计有误?”

刘健未答,只是深吸一口气,闭目片刻,似在平复心绪。

李、谢二人忍不住凑上前去,目光落于纸上——

刹那间,两人瞳孔猛缩,倒抽一口冷气,脱口而出:“竟会如此?!”

许久,刘健才缓缓开口,嘴角竟浮现出一抹笑意:“太子此举,实乃高瞻远瞩啊。”

此言一出,另两位阁老更是心头震动。

是啊——推动这项民间问策的,不正是皇太子朱厚照么?

三人凝视著那份血一般刺目的统计数据:支持发行新币的百姓,尚不足十分之一。

一时之间,心潮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幸而太子提出先行调研。

否则若贸然铸币推行,耗费人力物力无数,结果却是民间拒用,岂非一场空忙?

政策失准事小,朝廷威信受损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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