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水能自己流过来?”
于是他顺势讲起地势高低形成的势能,如何让高处之水流向低处。
这些看似寻常的现象背后,藏着自然之理。
朱厚照听得似懂非懂,却格外专注。
不懂没关系,他早已习惯——每当有困惑,只要来找苏尘,总能得到解答。
有的让他豁然开朗,有的则如雾里看花。
可不管怎样,苏尘从不厌烦,总是一遍遍耐心讲解,内容涵盖儒经、理义、算学乃至天地万物之道。
这些年,宅邸每经一次修缮装点,系统便会赐下一批新书。
杂而广博,无所不包。
闲来无事时,他便坐在小院藤椅上,捧卷静读,默思其中奥义。
如今他脑中所蓄知识,虽不敢称通天彻地,却也算得上才识渊博。
而这“渊博”二字,与古人口中的含义又有不同——他所涉猎者,不止经史子集,更有物理、化学、生物、营造诸科,尽皆融汇于心。
值得一提的是,两年前他首次将盆栽移种入院时,系统曾授予一项能力——‘融会贯通’。
自此之后,纵使一目十行,也能迅速吸收、消化、理解,并最终内化为己有。
“阿嚏!”
朱厚照接连打喷嚏,声音发颤:“我我好像有点发冷”
苏尘看了看他,淡淡道:“怕是染了风寒。”
“不如去泳池泡一泡?”
“啥?!”朱厚照瞪圆双眼,“这不是跳河洗澡吗?这么冷的天,不得冻僵?”
“不会。”苏尘摇头,转身走向侧边小屋,往炉膛中添了几块炭火。
热力顺着地下暗渠蔓延,渐渐加热池底管道,不多时,池水便开始缓缓升温。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朱厚照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仍止不住地打颤,忽然间却惊异地发现,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小池子,竟缓缓升腾起缕缕白气。
“这这是?”
他睁大了眼,试探性地将手探入水中。
竟然是温的!
在这春寒未退的时节,泡上这么一池暖水啧,简直妙不可言。
“现在呢?”苏尘站在一旁,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问,“还怕冷吗?要不要下水试试?”
“要要要!”朱厚照忙不迭地点头,话音未落,已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毫不扭捏地“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片刻后,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苏尘则缓步走入屋内,取出系统所赠的一壶药酒。
此酒若溶于温汤之中,可强筋骨、祛寒邪,他曾亲自试过——只是对他自身效用不大,毕竟体质早已今非昔比。
但他并未藏私,将整壶酒尽数倾入池中。
朱厚照嗅了嗅水汽,好奇地问:“这是啥?好香,还带点药味儿。”
“药酒,泡著能让你筋骨松快些。”苏尘轻描淡写。
“哦——”朱厚照眯起眼,一脸享受,“尘弟啊,说真的,你这池子真是绝了,比那些雕梁画栋的园子都强。
比本比宫里那位太子哥儿的豹房都舒服十倍!”
他口中的豹房,也不只是圈养猛兽之地,实则亭台错落,溪流蜿蜒,也算一处奢华所在。
苏尘挑眉:“你进过豹房?”
朱厚照连忙摆手:“哪能呢!我哪儿进得去。”
“那你怎知比豹房还好?”
“我瞎猜的!”他咧嘴一笑。
可没过多久,他忽然一愣,伸手摸了摸鼻子——怪了,方才还鼻塞头痛,眼下竟通透了?
“我这风寒怎么转眼就好了?”
他转头盯住苏尘:“是不是你这药酒起作用了?”
随即又一拍大腿:“哎呀!你这是糟蹋好东西啊!这么灵的酒,我一口喝下去岂不更爽?倒进水里,岂不是白瞎了!”
“不行不行,这得算钱!多少钱,我补给你!”
他深知苏尘家中清贫,平日里也不愿伤他颜面。
朱厚照虽素来大大咧咧,可对苏尘却格外上心——从前他何曾为谁这样思前想后?除了父皇弘治帝与母后张皇后,能让他如此顾及的,唯有眼前这个少年。
这份心思,苏尘心知肚明。
他也不点破,顺势配合,成全对方那份体贴。
“二两银子吧。”他随口道。
“才二两?”朱厚照反倒不信了,“这么便宜?”
苏尘一笑:“寻常物件罢了,我屋里还存著几坛。”
“老天爷!你哪儿弄来这么多?”他瞪圆了眼。
——自然是从系统那儿得的,平日里连个喷嚏都少有。
可苏尘只淡淡道:“多看书,自然就懂了。”
朱厚照歪著头,难得正经:“读书真这么管用?”
顿了顿,又兴致勃勃地问:“对了尘弟,你这般有才,可有人给你提亲?有没有瞧上哪家勋贵家的小姐?我认识的人多,帮你牵个线,不成问题!”
苏尘年方十三,刚过完生辰,虚岁十四,在大明这年纪娶妻也不算稀奇。
他语气平静:“早先有过一桩婚约。”
朱厚照立刻来了精神,凑近追问:“谁家的?快说快说,哪家姑娘,敢配我苏尘兄弟?”
苏尘苦笑:“吹了。
我这身子骨,人家一打听,谁还肯点头?”
朱厚照顿时涨红了脸:“哪家不长眼的?”
苏尘轻叹一声:“顺天府一位知府家的小姐,罢了,不提也罢,过去的事了。”
——呵!
朱厚照心中怒火腾起:一个小小知府,也敢看不起我兄弟?有眼无珠的东西!
记下了!日后若让我撞上,非得让你吃不了兜著走!
娶我小兄弟还嫌东嫌西?你家闺女配得上这福分吗?
“对付人,未必亲自动手才叫手段。”苏尘靠在池边,声音不疾不徐。
朱厚照仰面浮在水中,眯着眼,听他娓娓道来。
此刻,苏尘正讲著北宋年间王安石与司马光之间的朝堂博弈。
若论古代权谋之巅峰,一为北宋新旧党争,二为晚明群臣倾轧。
“王安石为巩固三司条例司之权,打压异己,便暗中授意曾布在开封遇刺,借机清除政敌”
“当时担任开封府长官的那位大臣,曾极力请求宋神宗废除三司条例司,理由是这个机构的权力已远超寻常衙门,凌驾于整个官僚体系之上。”
朱厚照听得入神,眉头微皱,忍不住问:“可王安石干嘛非要让曾布在开封府出事呢?”
苏尘轻啜一口茶,语气从容:“没过多久,那位掌管开封府的大臣就被罢了官。
王安石借此清除了一个强有力的政敌。”
“啊?”朱厚照一脸惊愕,“可这事又不是开封府主官干的,他凭什么被罢?”
苏尘微微一笑:“这正是权谋的精妙之处,也是王安石的高明所在。”
“整件事从头到尾,表面上看和那位府尹毫无关联。
甚至他被贬之后许久都摸不著头脑,连自己为何遭殃都不清楚。
你能想通其中关窍吗?”
朱厚照摇头如拨浪鼓:“实在想不明白明明人不是他杀的,怎么就成了他的罪过?”
“不是王安石亲自下令罢免他,”苏尘慢条斯理道,“他是被人弹劾倒台的。”
“你想,开封是大宋京城,一位正三品的高官竟在城中遇刺身亡,这份失职之责,自然要由主管京畿治安的开封府尹来担。
身为守土之臣,竟让重臣惨死街头,御史台那些言官怎会放过这种机会?必然群起攻之,奏本如雪片般飞向御前。”
朱厚照听完,脊背一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些文臣手段真是深不可测!”
“原来不必亲自动手,也不用捏造罪名,只要借势发力,就能把对手逼下台。
轻轻松松,杀人于无形。”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朝堂之争的凶险。
在这片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下,暗流汹涌,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要做一个能驾驭百官的君王,光有威严远远不够,更得有过人的智谋。
不过片刻后,他嘴角忽然浮起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那神情转瞬即逝,连近在咫尺的苏尘也未曾察觉。
平日里,苏尘常借些过往轶事与朱厚照闲谈,讲些前朝权变、官场机锋,看似随意,实则用心良苦。
他想让这位未来天子明白:治国不易,驭臣尤难;读书明理,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与群臣周旋博弈,亦是一场耐人寻味的较量。
此时,朱厚照的风寒已然痊愈。
他从温泉中起身,擦干身子,穿戴整齐,转身对苏尘挥手笑道:“尘弟,我先回去了。”
“还有啥缺的没有?我家有的,你尽管开口。”
他知道,只要他说一句,苏尘要什么他都能设法弄来。
可苏尘只是摆了摆手:“我这儿什么都不缺。”
他本就淡泊名利,虽日子不算宽裕,但也从未窘迫。
凭他的才学,无论投身何处都不会饿肚子。
更何况,朱厚照送来的瓷器、绸缎堆满了屋子,随便一件拿出去都能换半座宅院。
目送朱厚照离去后,苏尘踱步至书房,随手挑了几册书,抱着回到小院,躺进摇椅里,在春风拂面中继续读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