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朱厚照早早换上太子朝服,精神抖擞地守在朱佑樘身边,一同前往武英殿。
大殿之内,文武百官分列左右,肃穆而立。
不少人面露讶异——那个平日里整日胡闹、从不露面的太子,今日竟也跟着皇帝来上朝了?
不过众人也只是心中略感惊奇,并未多想。
毕竟这是储君的本分,若他真能常来,倒也是国之幸事。
奏对冗长,事务繁杂,朱厚照听得昏昏欲睡,几乎要打起盹来。
终于临近尾声,朱佑樘沉声开口:“诸卿,朕思虑已久。
如今国库日渐空虚,出路无非两条:节流或开源。”
“朕素来节用,宫中用度皆有定规,可财政依旧捉襟见肘。”
“唯有‘开源’一途尚可尝试。
朕以为,若重启市舶司,或可充盈国赋。
不知众卿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朱厚照顿时来了精神——重头戏来了!
话音刚落,都察院左都御史当即出班,声音铿锵:“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朱厚照眉头一皱,脸上已显怒色。
谁这么大胆,竟敢当场驳斥?
左都御史拱手正色道:“自太祖高皇帝定鼎以来,便立下‘寸板不许下海’之祖制。
先帝苦心孤诣,闭海禁以绝外患,废东南市舶,犹如北筑长城,为的是保大明百年安宁。”
“今若重启市舶,岂非背弃祖训?岂非有违孝道?天子乃万民表率,我朝以孝治天下,若陛下率先破例,百姓何以信服?朝廷威仪何存?”
兵部尚书刘大夏亦出列附议:“陛下,眼下东南沿海尚未通商,倭寇已屡犯边境,劫掠州县。
若再开市舶,百姓自由出海,势必引狼入室!届时海滨生灵涂炭,民心尽失,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厚照听得脸色涨红,拳头紧攥。
这两个老匹夫!简直该杀!看谁还敢站出来反对!
朱佑樘目光转向内阁三位阁老,徐徐问道:“三位阁老,对此事有何见解?”
李东阳与刘健对视一眼,最终低声道:“臣等亦请陛下三思。”
即便是弘治朝最得力的内阁班子,此刻也不敢轻易表态。
道理并非讲不通,但无人出言支持,满朝文官默然无声,他们即便有心回护,也无力扭转局势。
内阁再强,终究要靠六部九卿推行政令。
若得罪整个官僚集团,今后政令不出宫门,又有何用?
朱厚照气得牙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一群腐儒!全都该砍头示众!
怎么会这样?
不过是开个海,设个市舶司,为何父皇金口玉言,这些人竟敢公然抗旨?
他忽然想起苏尘曾说过的话——
“开海,不容易。”
当时他还嗤之以鼻,拍著胸脯说:“有什么难的?一句话的事!”
可现在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将一张张面孔牢牢记在心底。
等著瞧,等我坐上龙椅,一个都别想跑!
弘治皇帝轻轻一叹,挥了挥手:“既然如此,此事暂且搁置,另谋他策吧。”
他今日所为,只为让儿子明白一个道理:帝王虽贵为天子,却也非无所不能。
权力再大,若无制约,反而祸乱天下。
文华殿内。
朱厚照怒气未消,脚步沉重,眼神凌厉。
朱佑樘望着儿子这副模样,微微一笑,顺手将案边一碟点心推过去:“喏,你最爱的桂花糕。”
“不吃!”朱厚照扭过头,语气生硬。
弘治皇帝又将茶盏递过去:“喝一口?”
“不喝!”
朱厚照是真的恼火,饭咽不下,水也难进。
“父皇!把那些人全砍了!换听话的上来干!”
朱厚照怒气冲冲,脸色涨红。
朱佑樘斜了他一眼,指了指龙椅旁的小木凳:“过来坐。”
“我不坐!”
“呵。”弘治帝轻笑出声,“瞧你气的,犯得着吗?”
“好,好,父皇依你——全杀了,换新人上。”
“当真?”朱厚照眼睛一亮,猛地抬头。
朱佑樘瞥他一眼,反问:“换上来的人若还是不听呢?再换?要是换一批又一批,全都办不了事,怎么办?”
“难道天下所有事都由你父皇一人扛?我只有两只手,能管得了几处?”
“黄河决堤,我能跑去西北巡河?山东闹民变,我要亲自披甲出征?鞑靼打进来,我得提刀上阵?倭寇在沿海猖獗,我去当水师总兵?西南土司作乱,我还得再去平叛?”
朱厚照忙摆手:“那可不行!父皇岂不累垮了?交给底下人办就是呃,可您刚才说要把他们都杀了。”
朱佑樘笑了:“明白了吧?做皇帝,不是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嗯,你祖父成化年间,只图痛快,结果如何?宦官掌权,百姓流离,起义四起,民间骂声不绝,祖宗基业都快被人戳穿了脊梁骨。
再那样下去,大明还能撑几年?”
“行了,开海禁这事慢慢来,急不得,你也别总惦记着。”
“眼下最要紧的,是好好跟杨太傅学本事,这才是正经。
国事有你父皇担著,我会把一个太平江山,稳稳当当交到你手上。”
“去吧。”
朱佑樘摆了摆手。
朱厚照低低应了声,垂头丧气地走了。
等他走远,弘治帝嘴角悄然扬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今日朝堂百官沉默不语,他气不气?当然气。
可若是个皇帝连这点气都受不得,动辄发怒杀人,那算什么?匹夫罢了!
匹夫治国,岂能长久?
但此刻他心里却轻松畅快。
朝政再乱,也比不上太子让他忧心。
最近两天,这孩子突然懂事了,开始关心政事,这份转变,比任何捷报都更令他欣慰。
他扬声道:“来人,传杨廷和。”
片刻后。
杨廷和匆匆赶到文华殿,躬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朱佑樘和颜悦色:“不必多礼。
今日召你来,是想当面谢你——将太子教得如此出色,日后还要多多倚重。”
“来人,赐杨太傅绢帛三百匹。”
杨廷和:?
他心头一震,满腹疑惑:太子何曾出色了?
这位太子顽劣成性,他日日苦心教导,引古论今,设法让课业生动些,可太子几乎从不听讲。
这些日子更是不见人影,常不在东宫,怎么反倒受赏了?
杨廷和是正经科班出身,两榜进士,饱读诗书。
不是自己功劳,他不敢认,更不敢受赏。
连忙拱手请罪:“陛下,臣惶恐!”
“臣身为太子太傅,未能尽责教导太子,实属失职,恳请陛下责罚,万不可如此嘉奖,臣实难心安。”
他以为,皇帝赐赏,是怕他心生退意,故意安抚。
因此才低头请罪。
弘治帝只是淡笑:“杨卿不必自谦。
就这样教下去,很好,继续用心。
朕日后,自有重用。”
这话意味深长。
再过几年,若天子归天,太子即位,他这位授业恩师,便是新君倚重的元老重臣!
可这转变从何而来?
杨廷和百思不得其解。
朱佑樘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臣告退。”
杨廷和满腹疑云,退出文华殿。
朱佑樘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果然是个端方君子,将太子教得如此令朕满意,竟还自认不足?
好!朕果然没看错人!
他轻轻点头,心中满意至极。
槐花胡同,青藤小院。
后院。
苏尘正挥着铁锹翻土,打算在宅子后头挖个泳池。
断断续续忙活了数日,后院挖出的水坑也不过三米见方。
一旁地面齐整地码著几堆原料——黏土、石灰岩,还有铁矿粉。
这些材料在大明早就能研磨成细末,技术上并不稀奇。
而它们的用途,正是烧制水泥的关键成分。
这三年来,系统陆陆续续给过不少奖励,基础化学的知识早已深深烙进苏尘的脑子里。
平日里清闲无事,他又爱翻书,常以阅读温故知新,把所学一点一点夯实。
自从宅院升到二级后,他总觉得院子里的气息变得柔和了些,仿佛有种滋养身心的力量。
虽不能根治他的旧疾,但咳嗽已比从前轻了许多。
以往锄地片刻便喘得厉害,今日干了好一阵子,也只是偶尔咳上两声,再不似从前那般难受。
脑中再度响起熟悉的提示音。
等泳池完工,系统还会有额外奖赏,整个宅院的等级也在缓缓积累经验。
不知升到三级时,会得到什么?正想着,前院大门被人敲响。
苏尘放下铁锹,走向门口。
开门一看,是朱厚照,脸色低沉,全无往日跳脱模样。
平时总像个不知愁的顽童,如今却像被雨淋湿的雀儿,蔫头耷脑。
苏尘心下了然,多半又是朝堂碰了钉子。
他故意问:“怎么了?一副丢了糖葫芦的样子。”
朱厚照长叹一口气:“你说得对,市舶司的事没成唉,那些大臣真是又蠢又顽固,鼠目寸光!”
话音未落,他忽然四下张望:“咦?你这儿好像不一样了?”
左瞧右看,却又说不上哪里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