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完菜,苏尘会掏出本子,在上面细细记下北平城里的米粮行情:小麦、稻谷、黍米,一一标价。
有时路过绸缎铺子,也会停下脚步和掌柜闲聊几句,出门后再把各色布匹的市价补录进去。
这些琐碎细微的事,连朝中大臣都懒得过问,可苏尘却看得极重。
因为正是这些零星数据,能拼凑出寻常人家每月的开销图景——多少银钱才能糊口,多少进项方可安居。
他不是为自己算这笔账,而是要让朱厚照亲眼看到:这江山之下,黎民一日三餐靠什么撑起。
他不知自己还能活几日,只知时间越短,脚步就得越快。
他想在这残存光阴里,推一把这个帝国的未来,让它走得更稳、更远。
他盼著汉家山河不再有铁骑破关之痛,盼著五百年后华夏不再是被欺凌的一隅,而是立于世界之巅的巨龙;盼著后世再无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惨剧重演!
听起来像个笑话吧?
一个命如风中残烛的人,操什么天下心?安安心心在家等死,岂不轻松?
有人会这么选。
但有些人,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挺直脊梁往前走。
苏尘是后者。
他拎着菜走在正阳大街上,人潮涌动,喧闹嘈杂。
忽然间,人群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四十出头,眉目清朗,气质沉静。
那位中年文士见到他也是一怔,随即缓步走近,轻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苏尘轻轻摇头:“还没。”
“宁伯伯,我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在这个没有摄像头与热搜的年代,官员也能自在行走市井,脱去官袍,谁也不识真身。
勾栏酒肆、街头巷尾,皆可容身。
那人正是宁诚,北平顺天府的知府大人,也曾是苏尘名义上的岳父——不过如今,那层关系早已作古。咸鱼墈书徃 冕沸悦毒
当年他自苏州调任北平,一半为父母遗愿促成婚事。
可对方一家或明或暗,处处推拒。
苏尘看在眼里,未曾纠缠,也没低声下气挽留,反而亲手写下退婚书递还,不愿耽误姑娘一生。
不曾有过“今日你弃我如敝履,来日我让你高攀不起”的怨怼,更无半分报复之心。
他用最平静的方式,结束了这段姻缘。
宁诚望着那个瘦弱的背影渐渐隐入市集深处,微微叹了口气。
不争不抢,无怨无怒,进退有礼。
若是这孩子身康体健,宁诚何尝不愿接纳?他能坐到今日之位,靠的不是势利眼,而是审时度势。
可他终究是个父亲。
如何敢用自己的女儿,去赌一个肺痨病人的明天?若真嫁过去,三年两载人就走了,留下她孤苦一生守寡,情何以堪?
哪个做爹娘的,能忍心让孩子受这份苦?
青藤小院内,朱厚照捧著苏尘留下的图纸,眼睛发亮,几乎合不拢嘴。
这哪是修房子?分明是要在这不起眼的小院里布一套机关阵法!
图纸上每一处设计都精巧至极,环环相扣,妙不可言。
朱厚照越看越激动,心跳加快,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趁苏尘不在,他立刻派人赶往东宫,悄悄调来几名信得过的奴婢。
如此玄机重重的构造,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奴婢们小心翼翼,依图施工,将一个个机关暗器悄然嵌入屋檐墙角、地板门框之间。
待苏尘提着菜归来时,朱厚照已按捺不住,一把拉住他,声音都带着颤:“小先生,这图纸真是你画的?”
苏尘淡淡应了一声:“随手涂的。
总不能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绝了!妙极!太高明了!”朱厚照连连赞叹,“有了这些机关,别说贼,怕是只耗子都闯不进来!”
苏尘笑了笑,没多言语。
他蹲在井边准备打水,却被朱厚照抢先一步夺过木桶。
他便在一旁坐下,低头慢慢清洗那些简单的食材,动作轻缓,一如他这个人——安静,却自有力量。
他一边刷洗著碗碟,一边随口问朱厚照:“你可晓得,寻常一家三口过日子,一个月得花多少银钱才够吃穿?”
朱厚照一怔,挠了挠头:“这我哪知道?问这个做什么?”
苏尘轻笑一声:“那你说,若朝廷一年净入二千万两白银,这数目算多还是算少?”
“啊?”
朱厚照懵了。
这个真没想过。
多与少,拿什么衡量?没个参照,谁说得清?
可转念一想——若知道百姓一年要花多少银子活命,再拿朝廷的收入一比,不就明白了吗?
当权之人谈财政,总盯着大工程、军费、修河、造殿这些大事,动辄万两十万两。
可这些钱,放到百姓眼里,到底是多是少?差了几条街?
若将来天子问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话,这江山还能稳得住吗?
民间的柴米油盐,看似琐碎卑微,实则重若千钧。
身居高位久了,若忘了人间烟火味,迟早要出事。
苏尘望着朱厚照,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今儿我在街市转了转,跟几家铺子老板聊了聊,记了些顺天府米面布匹、油盐柴火的市价。”
“你闲时翻一翻。”
朱厚照连忙接过,点头如捣蒜:“好!太好了!”
刚才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挂不住,心里早憋了股劲。
如今有了这些市井实情,再看那二千万两,心里就有谱了。
他是太子,岂能在苏尘面前显得无知?
“叮!,宅院升级至lv2”
“叮!新功能开启——温养”
一道清脆的提示音,忽然在苏尘脑海中响起。
午饭很是丰盛。
苏尘厨艺精湛,平日无事,不是读书,便是下厨,偶尔还修剪院中花草。
日子过得素净,却有滋味。
饭毕,朱厚照告辞离去。
苏尘则搬了把藤椅,捧著一卷宋儒理学,在日头下读得入神。
读了片刻,他将书搁在一旁。
这青藤小院已升至二级,新增“温养”之效。
原来这系统也能成长,平日洒扫庭院、修篱种花,皆有回馈。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只觉身处院中,神清气爽,筋骨舒泰,似有暖意流转周身。
从前可从未有过这般感受。
莫非,真是宅院升级带来的变化?真能滋养身心?
如今才二级,若再往上,又会开启何等妙用?
苏尘心头微动,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紫禁城。
暮色染红天际,晚霞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流光溢彩。
朱厚照晃晃悠悠地踱步至文华殿。
弘治帝见他来了,疲惫的脸上浮起笑意:“今儿倒有闲心过来?”
朱厚照一屁股坐下,顺手抓起块点心塞进嘴里,含糊道:“父皇大手一挥,就拨了十万两给工部修通济河。”
弘治帝笑了笑,反问:“十万两,很多?”
“还少?”朱厚照咽下点心,认真道,“寻常百姓一家三口,一个月五百文便能过活,折银不过五钱。”
“十万两,够养活多少人了?这还不算多?”
唰——
弘治帝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连嘴里的茶都忘了喝。
他竟知道百姓每月花销?还清楚市价折算?
这这可不是寻常讲经授课能教出来的!
过去教太子的师傅,无非讲些仁政爱民、修身齐家的大道理,嘴上说“体恤黎庶”,可谁真教过如何从一粥一饭中读懂民间冷暖?
像物价这等细节,弘治帝自己也是登基之后,才慢慢悟出其分量。
如今,儿子竟能随口道出百姓生计所需,如何不叫他动容?如何不欣慰?
杨廷和这东宫太傅,当真是选对了人!
“父皇。”
“嗯!”朱佑樘笑得眼角都起了纹,满眼骄傲。
“明日,把市舶司开了吧。”
“东南那摊子烂账早晚得收拾,拖着不办,不过是纵虎归山罢了。”
朱厚照随口说道。
朱佑樘轻笑一声,伸手戳了戳他脑门:“臭小子,你还真当开海是说句话就成的事?”
朱厚照一挥手:“这不就是父皇一句话的事吗?谁敢不从?”
朱佑樘没驳他,只缓缓道:“照儿,你也该多看看这朝堂上的风浪了。”
“明早随朕去武英殿听政。”
朱厚照眨眨眼,一脸不解:“去那儿干啥?”
朱佑樘笑道:“你不是一心想着开海么?那总得听听大臣们怎么说。”
“哦。”朱厚照应了一声,“行吧!”
说什么说?天下姓朱,还不是天家一声令下,让他们照办便是?
怎么连父皇和苏尘都一副这事难如登天的模样?
年少的朱厚照心里直犯嘀咕,压根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