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大臣们鱼贯而入，见皇帝这般模样，都跪倒在地。荣禄左眼裹着新换的纱布，血渍已干成暗褐色，衬得他脸色更加狰狞。
“说吧。”光绪帝连抬手免礼的力气都没有。
荣禄率先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皇上，刚接到密报。李鸿章回京后，其天津旧部动作频频。北洋陆师各镇虽未调动，但营中频繁操演，弹药补充比平日多了一倍。水师各舰也加紧了巡防，威海、旅顺两港都增派了岗哨”
“他这是要干什么？”光绪帝猛地咳嗽起来，太监忙上前轻拍后背。
恭亲王奕?低声道：“皇上，臣以为，李少荃这是在展示实力。”
“展示给谁看？”光绪帝喘着气，“给朕看？给朝廷看？”
“恐怕不止。”奕?的声音更低了，“也是给南边的乱党看，给北边的俄夷看。”
殿中一时沉默。所有人都明白这话的深意：李鸿章手握重兵，如今朝廷有求于他，他自然要亮出筹码。
这时，兵部尚书裕禄呈上一份奏折：“皇上，这是各省督抚的联名奏报。自上海、安庆失陷后，江苏、浙江、江西、湖北等地，都有不稳迹象。张之洞从武昌密奏，说武昌城内已出现反清檄文，新军中有军官暗中串联”
“够了！”光绪帝厉声打断，却又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待平复后，他颓然道，“你们说，如今该怎么办？”
几位军机大臣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敢先开口。最后还是恭亲王硬著头皮道：“皇上，臣等商议了一夜，以为唯有两条路。”
“说。”
“其一，破釜沉舟。调集北方所有可战之兵，包括蒙古各旗、陕甘绿营，加上荣中堂新军残部，约莫能凑出八万人。全力南下，先解江苏之围，再图恢复皖浙。”奕?顿了顿，“只是若如此，北方空虚，俄夷必然趁虚而入。且八万大军粮饷，朝廷眼下实在”
光绪帝脸色更灰败了：“其二呢？”
“其二，”奕?深吸一口气，“就是依李鸿章之议，谈判。”
“谈判”二字一出，殿中温度骤降。满洲亲贵出身的裕禄当场就红了眼：“王爷！与逆贼谈判，这是要断送祖宗基业啊！”
“那裕大人可有良策？”奕?反问，“八万大军南下，粮饷从何而来？若战事不顺，迁延数月，北方俄夷打过来怎么办？更别说这八万人，真能打得过南边的乱党吗？别忘了，荣中堂四万新军，在江苏败得多惨！”
裕禄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跪地叩首：“皇上！奴才宁可战死，也不愿见朝廷向乱党低头啊！”
光绪帝疲惫地闭上眼。此刻，他忽然无比怀念慈禧太后那个他恨了一辈子的女人，至少在这种时候，她能乾纲独断，而不是像自己这样，被架在火上烤。
“召李鸿章。”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朕要听听他究竟想怎么谈。”
六月初五，太和殿再次开启朝会。光绪帝是被两名太监搀扶著坐上龙椅的，龙袍下的身躯单薄得几乎撑不起衣料。殿下百官跪拜，山呼万岁的声音都透着心虚。
李鸿章依然站在文官班首。这一次，他依然是平礼，但所有人都看得出，那姿态里的敷衍有多明显。
“李爱卿。”光绪帝的声音从御座上飘下来，轻得几乎听不见，“前日你所言‘抚’策，朕思之再三。今日朝会，便议一议此事。你有什么章程，都说出来吧。”
“臣遵旨。”李鸿章站直体身，声音洪亮，与皇帝的虚弱形成鲜明对比，“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三。”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稳住北方。北洋三镇已抵山海关，足可遏制俄夷南下之势。但俄夷在东北仍有十五万大军，不可不防。臣已命驻英、法、德、美各公使，向列强陈说利害，若容俄夷独占满洲，远东均势必破。西洋各国不会坐视。”
这话一出，几个懂外交的官员暗暗点头。李鸿章这是在用“以夷制夷”的老法子，但确实可能有效。
“第二，”李鸿章收回一根手指，“南方乱局，需分而治之。据臣所知，所谓‘乱党’并非铁板一块。广州陈少白是一路，川渝哥老会是一路，苏皖新军又是一路。其间利益不同，诉求各异。朝廷若一概剿之，是逼他们联手；若区别对待，许以不同条件，则可分化瓦解。”
“如何分化？”军机大臣刚毅忍不住问。
“广州要‘复明’，朝廷可许广东自治，总督由粤人公举，朝廷只保留名义上的册封权。”李鸿章淡淡道，“川渝要的是减赋罢厘，朝廷可承诺三年免赋，并裁撤厘金局。至于苏皖”他顿了顿，“那里多是新军和士绅，要的是‘立宪’、‘开国会’。朝廷不妨答应，在江南数省试行地方咨议局，许士绅参政。”
“这这是要裂土分疆啊！”礼部尚书怀塔布痛心疾首。
“总比全丢了好。”李鸿章一句话顶回去，“怀大人若有好法子，不妨说出来。是要调兵去打？钱从哪来？兵从哪来？打赢了又如何？江南已糜烂，打下来也是一片焦土，朝廷赋税从此断绝，届时北方大军吃什么？”
一连串问题，问得怀塔布哑口无言。
“第三，”李鸿章伸出最后一根手指，“谈判需要实力为后盾。臣建议，谈判期间，北洋水陆各师保持战备。一则防备俄夷异动，二则也让南边知道，朝廷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谈判是给双方台阶，不是乞降。”
这话说得硬气，殿中不少武将暗暗舒了口气，他们最怕的就是朝廷为了谈判，自毁长城。
“那依爱卿之见，”光绪帝缓缓开口，“这谈判该谁去谈？在哪儿谈？”
“臣愿往。”李鸿章毫不犹豫，“至于地点，臣以为，天津最为适宜。”
军机大臣们鱼贯而入，见皇帝这般模样，都跪倒在地。荣禄左眼裹着新换的纱布，血渍已干成暗褐色，衬得他脸色更加狰狞。
“说吧。”光绪帝连抬手免礼的力气都没有。
荣禄率先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皇上，刚接到密报。李鸿章回京后，其天津旧部动作频频。北洋陆师各镇虽未调动，但营中频繁操演，弹药补充比平日多了一倍。水师各舰也加紧了巡防，威海、旅顺两港都增派了岗哨”
“他这是要干什么？”光绪帝猛地咳嗽起来，太监忙上前轻拍后背。
恭亲王奕?低声道：“皇上，臣以为，李少荃这是在展示实力。”
“展示给谁看？”光绪帝喘着气，“给朕看？给朝廷看？”
“恐怕不止。”奕?的声音更低了，“也是给南边的乱党看，给北边的俄夷看。”
殿中一时沉默。所有人都明白这话的深意：李鸿章手握重兵，如今朝廷有求于他，他自然要亮出筹码。
这时，兵部尚书裕禄呈上一份奏折：“皇上，这是各省督抚的联名奏报。自上海、安庆失陷后，江苏、浙江、江西、湖北等地，都有不稳迹象。张之洞从武昌密奏，说武昌城内已出现反清檄文，新军中有军官暗中串联”
“够了！”光绪帝厉声打断，却又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待平复后，他颓然道，“你们说，如今该怎么办？”
几位军机大臣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敢先开口。最后还是恭亲王硬著头皮道：“皇上，臣等商议了一夜，以为唯有两条路。”
“说。”
“其一，破釜沉舟。调集北方所有可战之兵，包括蒙古各旗、陕甘绿营，加上荣中堂新军残部，约莫能凑出八万人。全力南下，先解江苏之围，再图恢复皖浙。”奕?顿了顿，“只是若如此，北方空虚，俄夷必然趁虚而入。且八万大军粮饷，朝廷眼下实在”
光绪帝脸色更灰败了：“其二呢？”
“其二，”奕?深吸一口气，“就是依李鸿章之议，谈判。”
“谈判”二字一出，殿中温度骤降。满洲亲贵出身的裕禄当场就红了眼：“王爷！与逆贼谈判，这是要断送祖宗基业啊！”
“那裕大人可有良策？”奕?反问，“八万大军南下，粮饷从何而来？若战事不顺，迁延数月，北方俄夷打过来怎么办？更别说这八万人，真能打得过南边的乱党吗？别忘了，荣中堂四万新军，在江苏败得多惨！”
裕禄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跪地叩首：“皇上！奴才宁可战死，也不愿见朝廷向乱党低头啊！”
光绪帝疲惫地闭上眼。此刻，他忽然无比怀念慈禧太后那个他恨了一辈子的女人，至少在这种时候，她能乾纲独断，而不是像自己这样，被架在火上烤。
“召李鸿章。”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朕要听听他究竟想怎么谈。”
六月初五，太和殿再次开启朝会。光绪帝是被两名太监搀扶著坐上龙椅的，龙袍下的身躯单薄得几乎撑不起衣料。殿下百官跪拜，山呼万岁的声音都透着心虚。
李鸿章依然站在文官班首。这一次，他依然是平礼，但所有人都看得出，那姿态里的敷衍有多明显。
“李爱卿。”光绪帝的声音从御座上飘下来，轻得几乎听不见，“前日你所言‘抚’策，朕思之再三。今日朝会，便议一议此事。你有什么章程，都说出来吧。”
“臣遵旨。”李鸿章站直体身，声音洪亮，与皇帝的虚弱形成鲜明对比，“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三。”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稳住北方。北洋三镇已抵山海关，足可遏制俄夷南下之势。但俄夷在东北仍有十五万大军，不可不防。臣已命驻英、法、德、美各公使，向列强陈说利害，若容俄夷独占满洲，远东均势必破。西洋各国不会坐视。”
这话一出，几个懂外交的官员暗暗点头。李鸿章这是在用“以夷制夷”的老法子，但确实可能有效。
“第二，”李鸿章收回一根手指，“南方乱局，需分而治之。据臣所知，所谓‘乱党’并非铁板一块。广州陈少白是一路，川渝哥老会是一路，苏皖新军又是一路。其间利益不同，诉求各异。朝廷若一概剿之，是逼他们联手；若区别对待，许以不同条件，则可分化瓦解。”
“如何分化？”军机大臣刚毅忍不住问。
“广州要‘复明’，朝廷可许广东自治，总督由粤人公举，朝廷只保留名义上的册封权。”李鸿章淡淡道，“川渝要的是减赋罢厘，朝廷可承诺三年免赋，并裁撤厘金局。至于苏皖”他顿了顿，“那里多是新军和士绅，要的是‘立宪’、‘开国会’。朝廷不妨答应，在江南数省试行地方咨议局，许士绅参政。”
“这这是要裂土分疆啊！”礼部尚书怀塔布痛心疾首。
“总比全丢了好。”李鸿章一句话顶回去，“怀大人若有好法子，不妨说出来。是要调兵去打？钱从哪来？兵从哪来？打赢了又如何？江南已糜烂，打下来也是一片焦土，朝廷赋税从此断绝，届时北方大军吃什么？”
一连串问题，问得怀塔布哑口无言。
“第三，”李鸿章伸出最后一根手指，“谈判需要实力为后盾。臣建议，谈判期间，北洋水陆各师保持战备。一则防备俄夷异动，二则也让南边知道，朝廷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谈判是给双方台阶，不是乞降。”
这话说得硬气，殿中不少武将暗暗舒了口气，他们最怕的就是朝廷为了谈判，自毁长城。
“那依爱卿之见，”光绪帝缓缓开口，“这谈判该谁去谈？在哪儿谈？”
“臣愿往。”李鸿章毫不犹豫，“至于地点，臣以为，天津最为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