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营兵丁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李家大宅重归寂静。管家李福带着下人收拾被翻乱的厢房，院中只余积雪上凌乱的脚印。李鸿章独立于廊下，望着那队官兵消失在乡道尽头，嘴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搜查‘匪谍’？”他低声自语，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著一枚温润的玉扳指，“陈少白的人若能被这几个绿营废物查到，阁鸣谠也成不了今日气候。”
回到书房，炭火已添了新炭，噼啪作响。李鸿章推开窗，让凛冽的寒风灌入，吹散屋中残留的兵痞气味。他站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从广州移到桂林，从重庆移到福州，最后落在安徽境内几处用朱笔虚点的位置，那是陈少白上月密信中提及的“星火待燃之地”。
“整整提前了六年”他喃喃道，声音里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兴奋。
他清晰的记得那所谓“系统”最后的提示音是在黄海大捷后荣禄撮合日本和沙俄的赔偿条款，此后便如石沉大海。
而这副身体，虽然经过这些年的调养比历史上同时期硬朗许多，终究是七十二岁的躯体了。鬓角的白发，偶尔发作的风湿，都在提醒他岁月不饶人。
“推翻帝制”，李鸿章的手指划过舆图上北京的方位，“若能完成这个节点，会有什么奖励？延年益寿？还是更直接的力量？”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遥远时空的历史轨迹：辛亥革命、军阀混战、列强瓜分、十四年抗战，若这一切能提前，若能在一战前完成内部的集成，华夏或许真能走上另一条道路。
“现在最大的绊脚石，就是这腐朽的朝廷本身。”李鸿章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而要重回权力中心，唯有彻底洗牌。”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却没有落笔。
他心中有了较为清晰的算计：南方陈少白闹得越大越好，沙俄逼得越紧越好，朝廷越慌乱越好。至于英国，他看向地图上的长江流域，那里有英法最核心的利益。还不是时候，要等他们被欧陆的局势牵制，等他们在印度和东南亚焦头烂额。
“老爷，”李福在门外轻声道，“芜湖来的密信。”
李鸿章接过密信看完，顺手就放在了蜡烛上，看着信件烧毁，昏暗的灯光照射着他的脸庞，看不出息怒。
光绪二十一年三月，紫禁城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宫墙下的积雪尚未化尽，养心殿里却已燥热如盛夏。
不是炭火，而是人心。
“废物！都是废物！”
光绪帝将一叠奏折狠狠摔在地上。最上面那份是两江总督刘坤一的急报：“苏南匪势蔓延，常州、无锡皆有乱党起事。江苏提督所部绿营屡战屡败，请速调劲旅赴援！”
第二份更触目惊心：“三月初九，重庆乱党攻占府城，川东道、重庆知府皆殉国。成都将军急请陕甘派兵入川协剿。”
第三份则来自吉林将军长顺，字迹潦草如鬼画符：“俄夷已占齐齐哈尔，筑垒屯兵。臣部退至伯都讷，兵不满万，械多残破。若再无援军，吉林全境恐将不保！”
“北洋军呢？！”光绪帝双目赤红，扫视殿中诸臣，“左宝贵被撤职已半月，新任总兵聂士成到了没有？南下三镇现在何处？！”
军机大臣额勒和布颤巍巍出列：“回皇上，聂士成三日前已抵徐州行营。然据其奏报，三镇官兵以‘欠饷三月、械弹不齐’为由，拒不出战。各营管带联名上书，要求补发欠饷，并请朝廷明确剿抚方略。”
“反了！这是要挟！”光绪帝气得浑身发抖，“荣禄！你的新军呢？不是说三月可成军南下吗？！”
荣禄左眼缠着纱布，那是上月督师江苏时，被流弹所伤，此刻闻言，跪倒在地：“臣有负圣恩。新军初成，兵将未协，江苏一战损折过半。如今能战之兵不足八千，且军心涣散，恐难再战”
上一个月，江苏情势危急，北洋军又不听调遣，无奈下光绪帝派遣荣禄领共计四万三新军和绿营组成的军镇前往平叛，结果大败而归，收罗半天也只收罗回八千人左右，而这一败，各地督抚看在眼里，虽然迟滞了阁鸣谠的部署，但也把朝廷的底裤给彻底的露了出来！
殿中陷入了死寂。窗外的风声清晰可闻。
良久，恭亲王奕?叹了口气：“皇上，如今之计，恐怕只有”
“只有什么？”光绪帝厉声问。
“只有请李少荃出山了。”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有人激愤道：“李鸿章擅权跋扈，岂可再予重权？”有人哀叹道：“除此还有何人能挽狂澜？”
光绪帝颓然坐回御座。他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还志得意满，以为赶走了李鸿章就能大权独揽。如今不过数月，局面已崩坏至此。南有阁鸣谠攻城略地，北有俄夷鲸吞蚕食，北洋军不听调遣，各省督抚各怀鬼胎，就连基本盘蒙古贵族也是蠢蠢欲动和沙俄不清不楚。
思虑再三他哑著嗓子说，“拟旨。”，“加李鸿章太子太保，授钦差大臣，节制直隶、山东、江苏、安徽军务，速赴天津整顿北洋，剿抚南北乱事。”
第一道诏书当夜发出，六百里加急。
合肥乡间的日子，表面上平静如水。李鸿章每日读书习字，偶尔接见乡老，过起了真正的“归隐”生活。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书房深夜的灯火，和那些来去无踪的信使。
三月初十，第一道诏书到了。
李鸿章在正堂跪接旨意，表情恭谨。待宣旨太监离去，他将黄绫诏书随手放在案上，对周馥(已秘密南下)笑道：“才一道。”
周馥忧心忡忡：“恩师，朝廷这是真急了。咱们”
“不急。”李鸿章翻开一本书，“这才刚开始。”
三月二十一，第二道、第三道诏书同日抵达。加“协办大学士”衔，赐“紫禁城骑马”。
四月初五，第四道至第六道。授“北洋通商大臣”原职，加“督办剿匪事务大臣”，许“专折奏事”。
李鸿章将这些诏书一一收好，锁入檀木匣中。期间有地方官员前来“恭贺”，他一律称病不见。
“恩师究竟在等什么？”连盛宣怀都有些不解了。
李鸿章站在庭院中，看着初春的柳枝吐出嫩芽：“等他们彻底绝望，等他们拿出全部筹码，等天下人都看清楚，这个朝廷离了李鸿章，一天都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