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舰队，究竟藏于何处？他们在等什么？
就在他放下手中一份德文合作协议译本，准备唤人换杯新茶时，书房那扇沉重的楠木门，竟被“哐当”一声猛地撞开！
一道身影，如同破麻袋般摔了进来，重重扑倒在地。来人浑身浴血，衣服破碎，泥污与暗红的血痂糊满了全身，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他左臂用一条脏污的布带草草捆扎著，渗出的鲜血已将那布带浸透。浓烈的血腥气与海风的咸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
后面还跟着几名侍卫和自己的一位幕僚。
“中…中堂大人”地上那人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纸的脸庞。他嘴唇干裂，气息奄奄，但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死死盯住李鸿章。
李鸿章心中剧震，手中刚端起的茶盏“啪”地一声落在案上，茶水四溅。他猛地站起身，绕过公案，疾步上前，挥手止住了欲要冲过来的侍卫。
“是你？！陈昭？”李鸿章认出了这张依稀可辨的脸，这是他月前亲自选派前往日本长崎的谍报小组头目之一，原北洋武备学堂的精英，心思缜密，通晓日语。
“中堂大人卑职幸不辱命”陈昭挣扎着，从怀中贴身内衣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被血水浸染了小半的物件。他双臂颤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油纸包举起。
一名机警的幕僚连忙上前接过，迅速打开。里面是几张被小心折叠、但边缘已被血水和汗水洇湿模糊的草绘图，以及一本薄薄的写满密麻麻小字的册子。
“日本联合舰队昨日已悉数离开佐世保军港动向异常，卑职在往回赶的船上遭遇截杀，弟兄们都折了，幸亏被我国渔民救起”陈昭断断续续道，“这是舰队编队草绘与近日动态记录，他们来了真的要来了。”
话音刚落，他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快！抬下去！命最好的大夫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李鸿章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书房内瞬间忙乱起来，有人抬走陈昭，有人清理血迹。但李鸿章对这些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都已聚焦在那几张染血的草绘图和那本册子上。
他一把抓过图纸和册子，快步回到案前，摊开细看。图纸绘制虽显仓促，但舰型、数量、大致队形清晰可辨，那正是日本联合舰队的主力！册子上则用简练的代码记录了舰队离港时间、大致航向、以及离港前进行的密集煤炭弹药补给情况。
一切迹象都表明，酝酿了一个月的风暴，终于要来了！
李鸿章的手指重重按在图纸上代表日本舰队的那片阴影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疑虑不安都已扫空，只剩下冷静与决绝。
“来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却如金石交击，“黄海决战，终究还是来了。”
他抬头，目光扫过闻讯赶来、面色凝重的周馥、盛宣怀等人，语气瞬间变得斩钉截铁，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
“一、六百里加急，飞檄威海卫、旅顺口丁汝昌、刘步蟾、林泰曾等，倭寇联合舰队已倾巢出动，目标必是我北洋主力或运兵航道！命水师全体即刻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检修战舰，补充弹药给养，所有官兵归建，不得擅离！巡逻舰队扩大警戒范围，严密搜索黄海中部海域！”
“二、电告朝鲜袁世凯、戴宗骞部，陆上严防日军可能之登陆偷袭，确保后路安全！”
“三、通知德、美两国驻津领事，通报日军异动，提请其关注局势，并再次确认那两艘新舰的交付行程！”提到最后一句时，李鸿章的语气微微一顿，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遗憾。
“若是美利坚那两艘新锐快船能早到半月”他轻轻喟叹，但随即眼神再次锐利起来，“然战机稍纵即逝，岂能尽如人意！告诉刘步蟾，狭路相逢，唯有勇者胜！北洋十年之功，国朝之命运，尽系此战！望诸君奋力向前，扬我国威！”
“是！”周馥、盛宣怀等人凛然遵命，立刻转身，疾步而出。整个北洋机器，随着这声声令下，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开始以最高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电报的电流以最快的速度，撕裂长空，传到了山东半岛最东端的威海卫军港。
经过李鸿章的全力改造，北洋无论是陆军还是海军，其作战能力和斗志都达到了顶点，尤其是一开始对日的两胜，更是激发了强烈的战斗情绪，尤其以北洋系军官为主。
提督衙门内，丁汝昌捏著那份由李鸿章亲自署名的急电，手背青筋暴起。他猛地抬头，看着和自己在一起的刘步蟾。港内，北洋水师的庞大舰影静静停泊，龙旗低垂，但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已随着这封电报瞬间笼罩了整个军港。
“终于还是来了！”丁汝昌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身旁的刘步蟾，镇远舰管带林泰曾等将领沉声道，“中堂钧令已下，倭寇倾巢而来，决战在即！诸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报效朝廷，就在今朝！”
“谨遵军令！”众将轰然应诺，脸上无不浮现出混合著紧张、激动与决绝的神情。
刹那间，威海卫这座庞大的海军基地如同苏醒的巨兽，爆发出震天的喧嚣。旗语纵横，信号灯明灭不定。码头上，一队队水兵和陆战队士兵跑步登舰，军容整肃；弹药库大门洞开，沉重的炮弹、发射药包通过滑车、人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各舰；煤炭码头更是忙碌不堪，运煤船紧靠巨舰，黑亮的海军专用煤炭如同黑色的瀑布，倾入舰船的煤舱。工程师和工匠们提着工具箱，在各舰关键部位做最后一遍检查，锤击声、金属摩擦声不绝于耳。
镇远舰的甲板上，大副杨用霖看着水兵们熟练地为主炮揭去炮衣，擦拭著巨大的305毫米炮管，他拍了拍冰冷的钢铁舰身，对身旁的林泰曾低声道：“林大人，此番看来是真要在海上决死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