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细沙,在紧绷的弦上悄然流逝。七月十六日夜,暑气稍散,却散不去弥漫在京城各处的凝重。
三爷的供词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层层亟待探查的涟漪。也引出了更深的迷雾:天权星、蕊姑娘、七先生,以及那意图撼动山河的璇玑。
卫珩与赵栩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夜梳理所有线索。
从火器营张、李二人,到锦绣坊钱东家,再到胭脂铺,最后是这三爷,一条隐约的链条开始浮现:“七先生”居于幕后,通过红色绢布印记密信指挥。“天权星”负责京城地面行动与情报,直接管理“三爷”这样的跑腿。“蕊姑娘”则是“天权星”与地面各线,如钱东家、胭脂铺的联络人,身份神秘,行踪诡秘。
芸澜苑内,烛火已熄了大半,只剩一盏小灯留着微光。卫珩还未归来,绵绵坐在床边,凝视着熟睡中脸蛋红扑扑的儿子卫璋。
小家伙眉头微蹙,许是在做什么甜甜的梦,小嘴巴还轻轻抿了抿。看着儿子安稳的睡颜,绵绵心中的忧虑稍稍舒缓,却又交织着一丝隐秘的喜悦。
她轻轻抬手,温柔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一个她还未来得及告知丈夫的惊喜。
指尖下的触感柔软而温暖,这份血脉的延续,让她在纷乱的局势中多了份坚定的底气。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在地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与内宅的静谧不同,禁军衙署内依旧灯火通明,烛火将几人的身影拉得颀长,映在墙壁上。
赵世渊、赵栩、卫珩,以及被紧急召来的卫琢,正围在一张巨大的案几旁,案上摊着京城及西苑的详细图卷,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类记号。
“丝引无疑是引火之物,旧窑砖路也已确定指代地下通道网络。可他们口中的:撼动山河,究竟是何意?”赵栩俯身凝视图卷,眉头紧紧拧起,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语气中带着几分困惑与凝重。
“若说是在西苑埋设大量火药,倒也能造成不小破坏。但西苑范围广大,陛下行止虽有大致规制,却并非固定在某一处,如何能确保火药的效力精准覆盖?更何况,大量火药的运输与埋设,动静太大,极易暴露行踪,以七星阁行事的隐秘程度,未必会选此下策。”
众人皆陷入沉思,殿内只剩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一直默不作声凝视图卷的卫琢,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地在图卷上游移,手指轻轻划过标注着西苑湖泊水系与几处标志性山石园林的位置,良久,才抬起头,神色带着几分迟疑,轻声道:“国公爷,大哥,我……我有个想法,或许有些异想天开,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世渊闻言,目光锐利地转向卫琢。这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此前已屡次展现出惊人的洞察力,让他颇为赏识。他放缓了语气,沉声道:“但说无妨。”
得到鼓励,卫琢稍稍定了定神,语气渐渐变得笃定了些:“我先前在书房翻阅过一些前朝杂记,其中有几篇提及古代帝王陵墓修建之时,为防止盗墓贼侵扰,会巧妙利用地下水流,或是构建特殊结构的腔体,制造出地鸣或是流沙之类的机关,用以威慑或灭杀盗墓者。”
他顿了顿,指了指图卷上的西苑区域,继续说道:“我在想,这璇玑……会不会并非依靠火药本身的破坏力,而是利用经过精确计算的爆破点,去触发地下预先存在的脆弱结构,或是他们提前埋设的共鸣装置?”
“这样一来,便能引发小范围但效果极为惊人的‘地动’或是‘山崩’之象。他们的目标未必是直接杀伤陛下,而是制造出无法抗拒的自然灾祸假象,借此引发朝野上下的极大恐慌,再趁乱行事。”
话音刚落,赵栩便微微睁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图卷。
卫琢见状,又补充道:“就好比图上标注的这处临水殿阁,还有这座石拱桥。”
他指尖精准地落在这两个位置,“这类倚水靠山的建筑,本身就依赖稳固的地基与山体支撑。若在这些关键支撑点的下方埋设火药,引爆后足以造成地基松动、建筑坍塌。与此同时,还可能连带引发小范围的山石滑落,或是激起巨大的水浪冲击周边。”
“若是有多处这样的点位同时或接连爆发,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岂不就如同地龙翻身、山河动荡一般?一旦圣驾恰好在附近……后果不堪设想。”
卫珩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精光:“说得极是!此法远比单纯埋设大量火药试图直接杀伤更为精巧,也更难防范。所需的火药量或许不大,但必须精准放置在经过严密计算的节点之上。”
“他们需要丝引,正是为了确保这些节点能够同时或按序引爆。需要旧窑砖路畅通,便是为了方便潜伏进入,安置这些节点。而他们一直等候的时机,恐怕就是圣驾抵达某个或多个节点附近的最佳时刻!”
赵世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霍然起身,腰间的玉带因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事不宜迟!立刻调集禁军将作司最可靠的工匠,尤其是精通水利、地质与建筑结构的好手,秘密赶赴西苑,对所有临水、依山、悬空的建筑、桥梁、假山与洞穴进行全面勘查!重点检查地基深处、水下桩基以及山体衔接之处,看看是否有新近动土的痕迹。动作一定要快,更要隐蔽,绝不能打草惊蛇,让逆党察觉我们的意图!”
“是!”赵栩与卫珩齐声应下,立刻转身去传达命令。
一道道指令迅速通过隐秘的渠道传达下去,一场针对无形杀机的隐秘搜索,在黎明到来之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展开。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与时间的赛跑,亦是与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的较量,容不得半点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