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晨光熹微,天边染着一层淡淡的鱼肚白,暑气还未升腾,空气里带着些许清晨的微凉。
卫国公府的芸澜苑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夜未眠的卫珩刚回府,玄色劲装已换成了素色长衫,只是眼底还凝着挥之不去的红血丝,眉宇间藏着掩不住的疲惫。
他刚跨进院门,便见廊下的烛火还亮着,绵绵已起身伫立在檐下,身上罩着件浅青色的薄披风,显然是特意等他。
灶房的方向飘来淡淡的粥香,绵绵手中端着个温热的食盒,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是一夜未安寝。见他进来,她眼中掠过一丝心疼,快步走上前:“回来了。”
卫珩上前一步,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入手微凉,他下意识地用掌心裹住她的指尖暖着,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吵醒你了?”
绵绵轻轻摇头,将食盒递给他,柔声说:“没吵醒,我本就醒得早。灶上温着温补的山药瘦肉粥,还有你爱吃的几样小菜,快进屋趁热用些。”
进屋落座后,绵绵亲手为他盛好粥,白瓷碗里的粥熬得软糯浓稠,冒着氤氲的热气。她将勺子递到他手边,迟疑了片刻,还是轻声问:“外头……是不是很棘手?”
卫珩舀粥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担忧的神色,并未细说西苑的凶险,只简单将璇玑可能是利用爆破触发自然灾祸假象的推测说了,刻意略去了针对圣驾的核心风险。
末了,他放下勺子,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愧疚:“接下来这几日,我怕是更难着家了。府里的事,还有璋儿,又要辛苦你。”
绵绵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温柔,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家里的一切有我,你只管放心去做该做的事,不必挂怀。”
她指尖轻轻动了动,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隐秘的期许与忐忑:“还有……昨日我让张老太医来诊了脉……我们又有孩儿了。”
卫珩猛地一怔,握着她的手骤然收紧,眼底的疲惫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冲散,可这喜悦只停留了片刻,便被更沉重的责任感压了下去。
他俯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声音喑哑得厉害:“辛苦你了……偏偏是这个时候,我本该多陪着你的。”
绵绵轻轻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说:“傻话,你平安回来,就是对我和孩子们最好的陪伴。我带着璋儿,还有这个小家伙,在家里等你。”
温馨的时刻转瞬即逝,卫珩匆匆用过早膳,又叮嘱了几句内宅防护的事,便再次转身出门。
他要赶往禁军衙署与赵栩汇合,一边紧盯西苑的勘查进展,一边加紧追索蕊姑娘与天权星的踪迹。
根据三爷的供词,蕊姑娘下次会在胭脂铺留下联络暗号,时间就在三日后的七月十八,这是眼下最关键的线索,却也可能是逆党设下的致命陷阱。
赵栩眼神锐利:“无论如何,胭脂铺必须严密布控。同时,根据三爷描述的蕊姑娘仅有的两次模糊身形特征,以及钱东家所言惠安堂大小姐的伪装身份,重点排查南城一带的绣坊、药铺、货栈,尤其是近年新开或东家背景模糊的。她需要落脚点,也需要掩护。”
外间风声鹤唳,内宅也并非全然平静。
刚送走卫珩,榆钱胡同便传来了消息,小满因连日忧思过度,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晨起时竟觉小腹隐隐作痛,胎象又有些波动。
绵绵心头一紧,不敢耽搁,立刻让人取来府里最好的安胎药材,又吩咐青黛亲自送过去,特意叮嘱:“告诉小满,让她安心静养,外头的事有我们,千万别再胡思乱想。等宋嬷嬷从永昌伯府回来,就让她时常过去看看。”
青黛应声离去后,永昌伯府也派人来报信,说卫芷晴服了安胎药,卧床静养了一夜,腹痛已缓解,血也止住了,胎象暂时安稳。
不多时,方家小院的卫芷兰也托人送了信来,说自己一切安好,让她不必挂心。
绵绵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心头的弦依旧紧绷着。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京城的暗流愈发湍急,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她让人叫来侍剑,仔细叮嘱了加强府内外巡逻的事宜,又亲自去瞧了瞧熟睡的璋儿,看着儿子安稳的睡颜,才稍稍定了定神。
正当她打理内务时,卫瑄找了过来。少年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衫,身姿愈发挺拔,脸上已褪去了不少稚气,眼神清亮而坚定。他走到绵绵面前,微微躬身:“大嫂,大哥呢?”
“你大哥刚出去办事了。”绵绵见他神色郑重,便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卫瑄抿了抿唇,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大嫂,我知道外头局势紧张,大哥和琢弟都在为正事奔波。我虽不及大哥沉稳,也不如琢弟心思奇巧,但跑腿传信、察看动静还是能做到的。我想帮着分担一些外围的联络或巡查事务,得闲在家时,也尽一份力。”
绵绵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微动。如今局势危急,少年主动请缨,也是成长的表现。她温声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等你大哥回来,我一定把你的想法告诉他。”
傍晚时分,卫珩抽空回府取东西,听闻卫瑄的请求,便让人把他叫了过来。
看着眼前日渐稳重的弟弟,卫珩眼中掠过一丝欣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既然你有这份心,大哥便给你安排。你带几个家世清白、身手可靠的家丁,负责留意咱们府邸周边几条街巷的可疑动静,尤其要注意夜间的异常。记住,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刻派人报给我,切记不可擅自行动,保护好自己才是首要的。”
卫瑄眼中瞬间亮起,用力点头:“大哥放心!我一定守好家门,绝不给你添麻烦!”
卫珩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再次匆匆离去。有卫瑄帮忙守护家门,他也能更专心地应对外间的凶险。
七月十七日午后,西苑勘查的消息终于传来,却是令人心惊的坏消息:勘查队在太液池畔一处临水榭的木质基座水下部分,发现了并非原建筑构件的石包,石包内部被掏空,里面藏着经过防潮处理的火药与引线装置,做工极为精巧,若非仔细探查,根本难以发现!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队勘查人员在连接西苑两处小山的石拱桥桥腹隐秘处,也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设置!
禁军衙署内,赵世渊看着送来的奏报,面色凝重如铁,指尖紧紧攥着纸页,指节泛白:“果然如此!这逆党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远超我们预想!”
清除工作立刻秘密展开,工匠们小心翼翼地拆解着这些致命的装置,每一个动作都轻之又轻,生怕触动引线引发爆炸。
可所有人都清楚,这两处被发现的装置,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西苑之内,或许还藏着更多未被察觉的杀机。
卫琢奉召来到禁军衙署旁的一处僻静院落。这里临时汇集了几位工部老吏和两位退隐的营造匠师,桌上摊满了泛黄的图纸。
“卫公子,你看看,”一位老吏指着几张图纸道,“这是前朝永乐年间扩建京城时,部分皇亲勋贵府邸私下修建的、用以连通各自别院或方便出入的方便道草图,不成系统,很多在后来的修建中被填埋或废弃。这是本朝初年疏浚内城主要沟渠的图样……”
卫琢凝神细看,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图纸与当前京城地图间切换。
突然,他手指一点:“这里!旧砖窑场西南方向,前朝一位郡王的别院遗址,图上标有一条疑似通往其府邸后园的暗道,但末端模糊。再看本朝沟渠图,这附近恰好有一条分支暗渠经过,但图上显示此段:淤塞废弃。若有人暗中将这条废弃暗渠与那条残存暗道打通……”
他拿起炭笔,在干净的纸上快速勾勒:“旧砖窑场为出口一,郡王别院遗址可能为隐藏入口或中转点二,那么从二点,是否可能通过其他未被记录的缝隙,连接到……比如,城南某个不起眼的民宅地下?甚至更远?”
一位老匠师眯着眼看了半晌,击掌道:“小子有见识!完全有可能!前朝修建这类秘道,往往依托原有地形或建筑基础,曲折隐蔽,图纸不全。若真有人暗中修缮利用,确可神不知鬼不觉地穿梭部分城区。”
赵栩闻言,立刻派人秘密探查那处郡王别院遗址及周边可疑房舍。
同时,对丝引的追查也有进展:顺天府在核查一批报失的火药原料时,发现有几笔不大的数目对不上,追查下去,竟牵扯到一位已故低阶武官的家眷,其子目前经营着一家小型脂粉铺子,而这家铺子的供货渠道之一,正是城南胭脂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