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阳光已初具夏日的雏形,带着点懒洋洋的灼意。
此刻的月见里像一只被抽了骨头的猫儿,毫无形象地瘫在角落的矮榻上。
银白色的长发铺散开来,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穿着的那身常服领口微微松散,露出一小片锁骨。
窗外,树影摇曳,蝉鸣尚未响起,只有风声,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盎然的绿意上,瞳孔没有焦点,带着驱不散的倦意。
忍不在。香奈惠也不在。
蝶屋依旧有着少女们轻声细语的交谈和忙碌的脚步声,神崎葵依旧板着小脸严肃地指挥着一切。
似乎与平时并无不同……
但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就像是支撑着这片天空最温暖,最明亮的两根柱子被抽走了,只留下空洞洞的回响。
终于忍不住了,月见里侧过头,看向刚从庭院中练完剑回来的栗花落香奈乎。
不得不说,这孩子的天赋高得吓人,仅仅是通过观摩,就能从香奈惠那里将“花之呼吸”学得有模有样……
“呐——香奈乎——”
月见里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慵懒和抱怨。
“虽然身为鬼的我不应该过多询问猎鬼人的行程,但是……真的好无聊啊……”
他歪着头,看着少女毫无反应的侧脸,继续碎碎念着。
“香奈惠和忍……已经出去快两天了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香奈惠和蝴蝶忍出任务几天不回来的情况,但是月见里总觉得这次的外出,令他格外的烦躁啊。
“话说……香奈乎知道她们去哪里出任务了吗?”
月见里本来没指望得到回答。
毕竟,说的夸张些,香奈乎是个连自己要不要吃饭都需要依靠硬币来决定的孩子。
然而,出乎意料的,香奈乎将视线转向了他,嘴唇嚅动了几下,声音很小的回答道:
“……好像是去……墨田……那边吧……”
“墨田……”
月见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哦哦,是墨田啊……从这边过去,光路程就要近乎一天的时间了啊,再加上任务……”他喃喃自语着。
墨田……那边好像……
等等!墨田?!那里不是……
突然,月见里像是想到什么,猛地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原本慵懒涣散的眼神也有了焦点,他震惊的看向香奈乎,声音提的很高。
“等等!你说哪里?!墨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香奈乎瘦小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显然是被吓到了,再度看向月见里。
但此刻的月见里并没有给她什么解释,或者说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香奈乎的反应了。
墨田……那里是童磨的地盘啊,是万世极乐教经营许久的区域……
怎么会是那里?!
为什么偏偏是那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几乎要将他冻结。
这两年来,在蝶屋的时光太过温暖,也太过平和。
香奈惠每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无论长短,最终都能带着那温柔的笑容安然归来。
日复一日的寻常,让他几乎忘记了,猎鬼人这个身份本来就伴随着死亡。
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某个恶鬼,杀死吞噬,然后变成一具尸体,更甚至连尸体都没有。
这曾是他亲眼见证过的……
“猎鬼人的每一次出任务,都有可能死掉。”
他千不该万不该将其忘却的,太懈怠了……因为贪恋温暖而懈怠到了如此地步……
“不行的……不可以……”
月见里猛地摇头,他无法想象香奈惠和忍遇到童磨的场景。
无法想象那彩色蝶翅羽织被鲜血染透。
无法想象那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失去生机。
无法想象忍那倔强又充满活力的眼神彻底黯淡。
“如果香奈惠死了……”
这个念头仅仅是闪过,就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会疯掉的。他绝对会疯掉的。
“祈祷……对,祈祷……”
月见里语无伦次地低语着。
甚至来不及对受惊的香奈乎说一句安抚的话,也顾不上和屋内其他被他惊动的少女们解释,就冲出了房间。
“月见里先生?!”
神崎葵惊愕的呼喊声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外面的太阳还未完全沉入地平线,天际残留着一抹挣扎的橘红,如同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残阳如血。
“血鬼术寂月伞。”
素白的纸伞在他手中撑开,将阳光隔绝在外。
“嗤——”
或许是过于着急,又或许是没有注意,几缕余光溅落在他的手背和脸颊上,灼烧出血肉。
月见里并没有在意,鬼的愈合能力很好,他不需要在意这些伤痛。
他只是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去到墨田。然后找到她们。
在她们遇到童磨之前。
沿着大道,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风在他耳边呼啸,却吹不散心头的焦灼。
月见里疯狂地祈祷着,向着他从前所唾弃的神明祈祷着。
因为除此之外,他似乎别无选择,他什么都做不到。
于是他祈祷,奢求,期盼一切都是他过度担忧引发的噩梦。
祈祷香奈惠和忍只是执行一个普通的任务,清理一两只不成气候的小鬼。
祈祷她们此刻已经踏上了归程,正笑着谈论这次轻松的胜利。
祈祷童磨此刻正待在哪个角落里享用“其他人”,而根本没有注意到猎鬼人的踪迹。
祈祷……一切平安。
祈祷……一切安好。
月见里甚至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只能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转化为奔跑。
太阳终于彻底隐没了最后一丝光芒,夜幕覆盖了大地。
月亮升起来了,像他此刻的心脏,高悬于恐慌之上,无法落下,无法安宁。
不敢停歇,甚至不敢稍微放慢速度。
虽然鬼的体力近乎无穷,但精神却实在煎熬。
月见里穿梭在夜色中,凭借着记忆,朝着墨田的方向,一路狂奔。
脑中与她们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回放着。日常的、琐碎的、视若珍宝的,所有的一切都催促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绝对不想失去,不想让其成为只能存在于回忆中的过往……
夜色渐深,又渐渐淡去。晨光微熹时月见里终于抵达了墨田的地界。
他放缓了脚步,撑着寂月伞,站在一处较高的屋顶,扫视着下方还未苏醒的城镇。
一切……似乎都很安静。
没有冲天的火光,也没有血腥气,更没有战斗留下的狼藉。
难道……真的是他多虑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遇到童磨?她们已经完成任务离开了?
月见里紧绷了一个晚上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于是他决定去万世极乐教好好休息一下,顺便看紧童磨……
定了定神,朝着万世极乐教所在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月见里刚转过一个街角后,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也停滞了,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他的视野尽头,在那片被微熹晨光勉强照亮的空地上……
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而在那片血泊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彩色的,蝴蝶翅膀般绚烂的羽织,被鲜血浸染的失去了所有鲜活的光泽,无力地铺散在地面上。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