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悄无声息地滑向二月末，空气里带着料峭春寒，但庭院角落的几株寒樱，已迫不及待地绽出了细碎的粉白花苞。
月见里像往常一样，在午后的日光中踏入蝶屋。
然而，今天的蝶屋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带着些隐秘的兴奋感，询问过后月见里才知道，今天原来是忍的生日。
于是他安静地走到自己常待的角落坐下，决定今天要做一个“安分”的旁观者。
然而，这份“安分”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蝴蝶忍结束上午的巡查和药草整理，带着一身微寒的气息回到蝶屋时，等待她的是主屋内骤然亮起的灯火，以及姐妹们齐声的“生日快乐！”。
房间被简单装饰过，彩色的纸链和手折的纸花点缀在梁柱之间。
中央的矮桌上，摆放着神崎葵刚才小心翼翼端过来的蛋糕，周围还摆着一些时令水果和点心。
忍显然愣住了，她看着满屋子的笑脸，尤其是姐姐那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目光，脸上渐渐爬上红晕，随即有些别扭地扭过头。
“搞、搞这么麻烦做什么……”
“因为是小忍的生日呀。”
香奈惠笑着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桌边坐下。
香奈乎也安静地跟过来，手中还攥着那根粉色绸带，默默放到了忍的身边。
庆祝的气氛轻松而愉快。
少女们围着忍，送上各自准备的小礼物，大多是亲手绣的手帕，编织的发绳或是采摘晒干的香草花束。
忍虽然嘴上依旧说着“太麻烦了”，“没必要”，但眼角眉梢的笑意，却瞒不过一直坐在旁边看着的月见里。
分食蛋糕的时候到了。
香奈惠细心地将蛋糕切成均匀的小块。轮到月见里时，她同样递过来一小碟。
“月见里也尝尝看？是小葵和孩子们忙了一上午的成果哦。”
看着眼前精致的蛋糕，乳白的奶油，鲜红欲滴的草莓，看上去很漂亮，只是可惜他尝不出味道。
不过但看着香奈惠期待的眼神，以及旁边忍看似不在意实则偷偷瞥过来的目光，月见里还是接了过来，用勺子小小地挖了一点，送入口中。
“怎么样？”香奈惠问。
“嗯……很甜。”他给出了一个不会出错的答案。
气氛正好，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照在除了月见里的每个人身上。
总想说些什么才好，这么想着，月见里放下几乎没动的蛋糕碟子，用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目光落在忍身上，用一种故作感慨的语气，慢悠悠地开了口：
“唉，话说，忍的生日愿望会是什么呢？难道是希望自己长大一岁后，脾气能好一点，性格能温柔一点，不整天生气吗？”
他话音落下，房间里瞬间安静了几分。几个年纪较小的少女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忍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这次是气的。她猛地转过头，瞪着月见里，拳头瞬间硬了。
“月、见、里！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诶？我说错什么了吗？”
月见里眨巴着他那双雾红色的眼睛，表情无辜得有些欠揍。
“我这是在关心你啊。你看，脾气暴躁对身体多不好，容易老得快哦。而且，总是凶巴巴的，以后可怎么办啊？香奈惠，你说是不是？”
香奈惠听月见里将她拉入，无奈地笑着摇头，显然不打算介入。
蝴蝶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怒火。
她放下手中的碟子，站起身，走到月见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关心我？呵。”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月见里，你以为你自己性格很好吗？”
月见里微微一怔，歪了歪头，像在思考忍会怎么反驳他。
忍盯着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整天装作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懒洋洋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你的眼，什么都动摇不了你的心。用那副平静的假面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躲在后面，看着别人为你担心，为你争吵……”
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却极快。
“嘴上说着‘无所谓’、‘没关系’，其实比谁都在意，却从来不肯坦率地表达出来。用那种看似置身事外的态度，去试探别人的底线，去……去小心翼翼地触碰一点点温暖，然后又像受惊的乌龟一样缩回去。”
忍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显然这番话在她心里憋了不是一天两天。
“说什么我性格不好，我看你才是——性格比谁都要恶劣！别扭、狡猾、又胆小！”
“……”
月见里哑口无言。
他坐在阴影里，仰头看着逆光而立的忍。
她那双紫色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怒火，却又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刚才的调侃。
她看着他。
是啊，他恶劣。
他装作不在意，选择无所谓，他逃避，他无视。
因这“鬼”的身份，他自认不配被爱，也惧怕这份爱会带来改变，带来伤害。他贪婪地享受着蝶屋的温暖，却又害怕这温暖会灼伤自己，更害怕自己会玷污这片纯净。
说到底，他骨子里是个极其怯懦的人。
人心难测，人性叵测，这是他百年游历亲眼看到的，所以他不敢触碰，更不敢轻信。
可他又是如此贪恋这份温暖，无法割舍，更不愿失去。
于是他一边沉溺，一边恐惧，他唾弃自己，并在渴望与退缩之间反复挣扎。
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
房间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对日常斗嘴的冤家，感觉这次的气氛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良久，月见里缓缓地垂下眼睫，遮住了那双雾红色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其中的情绪。
他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反而让忍愣住了。
看着月见里那副样子，胸口那股无名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大半。
僵持之际，坐在一旁的香奈乎，忽然拿起手边那根粉色的绸带，站起身，走到忍的面前，然后踮起脚尖，动作有些笨拙地将那根绸带系在了忍的手腕上，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眼，看着忍，没有说话。但就是这个有些突兀的动作，吹散了空气中凝滞的紧张。
香奈惠适时地走上前，温柔地揽住妹妹的肩膀，轻声道：“小忍，生日快乐。”
月见里也在此刻重新抬起头，对上香奈惠的目光后，又重新看向忍，嘴角动了动，露出笑来。
“……生日快乐，忍。”
她降生于冬末，带来了春，蝴蝶爱春，所以愿你如春日的蝴蝶，挣脱一切束缚，翩跹于阳光之下，自由而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