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瑀弹劾我结党谋反?”
柏谷坞,李逸听着赶来的右千牛备身、百骑安元寿转达的圣谕,不由的笑了。
当着这位凉国公之子的面,李逸也没有隐藏自己的表情,他笑骂道:“我忍那个老家伙挺久了。”
十六岁的安元寿长的高大笔挺,年轻英俊。
他没想到李逸当着他面这般骂萧瑀,只好陪笑着道:“萧相确实有些糊涂了,被陛下几次下诏斥责后,居然喊着要出家。
陛下答应了,可他临了又反悔,倒是惹的人笑话。”
李逸也算对萧大炮比较了解,性狷介,跟谁都不合,以前跟陈叔达都能挽起袖子要干架。跟封德彝共事,封德彝对付他有一套,两人议事时封德彝就会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但等向天子奏报时,他等萧瑀说完,立马就表示反对意见,
气得萧瑀也是想御前干他。
反正萧瑀跟谁都合不来。
先前贬出朝堂为岐州刺史,这嘴还不消停呢,因为李逸对沙门的整顿,把他这个虔诚佛教徒惹急了。
几番上书攻击无果,干脆说李逸朋党不忠,意图谋反。
饭可以乱吃,但这种话哪能乱说?
李世民本来看在萧瑀是他表姑父,又结了儿女亲家,还是两朝元老,忍着他。
可萧瑀不识时务,不知进退,却还不停歇。
李世民也是急眼了,“你既然这么信佛,怎么光让自己女儿、儿子们出家,你怎么不出家?”
萧瑀把自己四个儿女,都送去出家侍佛,早被许多人诟病。
毕竟,有的孩子还那么小,就被他送出家了。
萧瑀被李世民这么下旨询问,也不知道真心还是其它,真上书请出自。
李世民当即也是不客气,说知道你家素来和佛门有缘,你高祖梁武帝那更是极为崇佛,你既雅好桑门,朕不违公意,准许你出家了。
这旨意一下,
萧瑀倒是骑虎难下了,
别看萧瑀平时多么的表现的崇佛,可真让他去出家,他又尤豫了。就算他高祖梁武帝当年说出家,其实也只是让臣子们出几亿钱去寺庙赎他,变相给寺庙送钱。
萧瑀妻子独孤氏,也就是李世民的表姑母,也是抹泪苦苦哀求,连萧瑀姐姐萧皇后听闻此事,都连忙给他写信,劝弟弟别真出了家。
兰陵萧家,可还得靠他支撑呢。
萧瑀于是给皇帝又上表一封,“臣顷思量,不能出家。”
李世民这下可是真不能忍了,出尔反尔,这是大臣该有的气度吗,朕隐忍至今,全无悛改!
直接削夺他的宋国公爵位和实封,从岐州贬到商州。
关内刺史迁山南刺史,自然是贬降。
萧瑀这番作死,李逸一点不同情,但李逸也清楚,萧瑀这家伙,正因这种跟谁都合不来,还一张嘴喜欢胡咧咧的表现,有时反而让李世民愿意留着他,用他。
这样的人,不担心会结党营私,朝堂上就需要有这样的人。
这老家伙,早晚还会重返朝堂,再做宰相的,历史上,可是被李世民六次罢免,又六次起用为宰相的,也算是独一份。“安百骑这一路辛苦了,先进屋烤烤火。”
柏坞谷这里的一万七千亩田,三千馀亩药园,还有数千亩山林,这些原隶属于少林寺的地,李逸现在已经都分给了这里几个村子的佃户们。
少的一家百亩地,多的甚至有三四百亩的。
这段时间,
村民们天天跟过年一样,
县乡也是在李逸要求下,特事特办,给他们办下了户籍,确认了地契。
村民们自己也是很积极,
在李逸安排下,用折的寺庙砖瓦等,建起了孔庙、社学,还修了社仓,
李逸把抄没的粮食,给村民们分了些口粮外,还在各村的社仓里都存下了一百石粮。
各村划分保甲,推选了村长、保甲长,壮丁还编了巡逻队,闲时训练下枪棒拳脚,轮流当值守村巡逻等。
村子日新月异,
变化极大。李逸没急着回洛阳,就是把这里看着是自己的一块实验田,要先安排好才走。
今天,
是村里社学开学的日子,哪怕都要过年了,
但李逸还是为新建好的社学,请来了两个先生。
两个年纪五六十的本乡老头,读过些书,曾在洛阳做吏,年纪大了回乡休养了。
李逸派人请他们来这教书启蒙,两老头当然不会拒绝。
李逸给这个小学,划了五十亩田,做为学田,地村民们帮着耕作,收获的粮食,用于老师的口粮、工钱,以及学堂的一些开支,剩馀的就存入村社仓。
而村民们的孩子十岁以下的,都可以来学堂免费学三年,跟最早的无极小学一样,一天只上半天课,孩子还可以回家帮忙干活,农忙时节就放假。
这个学校条件比李逸当初的无极小学还简陋,
大冬天的,
两个教室,却挤了不少孩童,还有不少村民也坐在后面旁听。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新开学第一课,两个班教的内容都一样,都是李逸所编着的三字经。
安元寿跟着李逸来到教室,安静的旁听了一课。
“司徒心忧天下,却还能在百忙之中,为这个小村子的百姓们,留一所学堂,真是大善。”安元寿表示自己要捐助,他这趟是奉命出任务,也不可能携带什么钱绢,
好在这位可是出身武威的顶级豪强,
父亲、伯父都是当朝国公,一门两国公,可是相当了得。
安家祖上乃是安息国王子,北魏时,王子安难陀东迁,定居凉州,逐渐成为了凉州的世家豪门望族。
当初大唐初建,河西是李轨的大凉控制,在长安的安兴贵主动请缨,最后在兄弟安修仁等凉州族人亲戚的帮助下,硬是推翻了李轨,将河西献给大唐。
事后,安兴贵拜上柱国、右武侯大将军,封凉国公,赐帛万段,实封六百户,而其兄弟安修仁授左武侯大将军、凉州都督,册封申国公,实封六百户。
安元寿是安家年轻一代里俊杰,
如今才十六岁,便被授为右千牛备身,还选入百骑,随侍皇帝左右,深得信任。
这样的名门子弟,出门当然不可能不带钱。他身上有黄金,
直接摸出一本金页子书来,这书里的页面是黄金打造,一页一两,十页一册。每页还可折成数等份,这种金页方便携带,而且打薄的金叶易于防伪,便于交易流通。
掏出一本金页册来,伸手又摸出一把金刀子,做成剪刀模样,出门携带着既可辟邪护佑,还可随时充做盘缠。
看他还要往外掏,
“停,
这小学校现在也不缺钱粮,看着条件是简陋了些,但确实也没什么花费,也就是两个先生的供养,以及一些日常的小开支而已。”
安元寿家族属于粟特族,
这些东迁粟特族最会做生意了,号称东方的尤太人,他们沿着丝路东行,开辟出了好几条商路,既有沿河西直通长安、洛阳的,也有经西域往漠北、漠南草原,然后抵达突厥甚至是契丹、高句丽的。
这些人不仅做贸易,而且还会在商路上开拓定居点,还推举萨保自治,相当强悍了得。
安元寿家,就是粟特人在凉州安居点的萨保,是商团领袖,甚至是政教合一的领袖。更别说,还是粟特商人里的沃尓沃。
李逸推辞,他还是留下了那十两叶子金,这可是价值八万钱,以现的粮价,都能买几百石米。
可这,却仅仅是安元寿的一点零花钱。
他虽年轻,却也知晓李逸如今是有多么受皇帝宠信,萧瑀的身份可不简单,兰陵萧氏当家人,皇帝的表姑父、亲家公,两朝宰相,结果皇帝为维护李逸,直接把萧瑀的国公爵位都削夺了。
“请司徒也让元寿出点点力。”
“行。”
李逸笑着应下了,“回头让人用这十两黄金,全买了粮食存在村子社仓里,以备灾荒饥馑吧,到时会让他们把你这善举记录在册的。”
“这个村子有何特别之处吗,司徒对他们好象特别关心?”安元寿还是有些年轻,忍不住询问。
李逸看着寒风中的村子,
前些天下的雪已经化了,雪化后更冷。
可村民们没有都缩在家猫冬烤火,都顶着寒风在忙碌着。
壮丁在寒风中训练枪棒,
孩童们在学堂上课学字。
妇人们都组织起来在打扫村子,清除杂草,整平村路,家家村前屋后清理干净,保甲内的村民互帮互助,修屋顶补墙壁。
授田分地了,
也落籍编户成良民了,
一直压在头顶的大山被掀翻了,甚至以往让他们喘不过气来的债务也全都免除了,
他们获得了新生。
每个人脸上都充满着希望。
这个村子,其实在这个时代很普遍,
只是他们比大多数的村子,以前过的更苦,被压迫的更厉害。
“我会一直关注这个村子,以后还会常回来看看的,我希望他们能够过的更好。”大唐有无数这样的村子,御宿乡以前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但如今的御宿乡、罗家堡已经成功了。
“我会安排人给他们送来玉米、金薯、红薯等新作物,我也还会派人来指导他们继续种药材,教他们种茶叶,
再种些棉花、果树等,
教他们养猪,积肥提高田地产量,御宿乡的成功经验,可以在这里推广,甚至一对一的帮扶。”
年轻的安元寿不太懂,搞不明白李逸对这样一个小村子要这么上心。
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子。
李逸看出他疑惑,笑着道:“这就是一块试验田,新作物、新作法,总得先试验试验,总结经验得失。治国执政,亦是如此,得小心谨慎再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