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春光正好,繁花似锦。
昭衡帝难得偷得半日闲,正携水仙在园中散步。
永宁被乳母抱着跟在稍后处,咿咿呀呀地指着花蝴蝶,偶尔引得帝后回眸,看着女儿满脸温暖柔情的笑容。
双生子则留在宫中由稳妥的宫人照料,今日并未一同带出。
帝后二人并肩而行,低声交谈,阳光通过枝叶洒下,在他们身上跳跃着漂亮的光斑。
风声、鸟声、虫鸣声交织在一起,这一刻的气氛宁静中透着平常的温馨。
然而。
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被打破了。
在一处芍药圃旁的小径转弯处,一名身着淡青色儒裙,气质清雅的女子似乎正捧着一卷书册低头研读。
听到脚步声,她恰到好处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而带着书卷气的脸庞。
见到帝后,她似乎吃了一惊,连忙敛衽行礼,声音清脆悦耳。
“民女苏氏,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看到女子,水仙轻挑了下眉,显然是认出了她。
这苏氏出身江南书香世家,颇有文名,因其才学被特许入宫,在宫中书局协助整理校对一些珍本典籍。
此刻她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本文选。
“平身。”
昭衡帝神色淡然,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停留。
苏氏起身,却并未立刻退下,而是看向水仙,唇角含着一抹带着敬仰与些许意味的微笑。
“皇后娘娘倡女学,开女官之先河,泽被天下女子,实乃千古未有之贤后,民女仰慕已久。”
她先扬后抑,目光落在手中的书卷上,语气带着几分故作深沉的探讨。
“不过,民女近日整理古籍,见《女则》有云,‘妇人柔顺为上,贞静为本,毋干外政,毋预外事’”
苏氏沉思片刻,继续说道:
“娘娘此举,开千古之先河,自然是功德无量,只是不知是否也需斟酌古礼,以免引来些许不必要的非议?”
她这话说得极为巧妙,表面上是在请教,实则暗藏机锋。
她引用《女则》古训,意在用旧礼来约束、质疑水仙推行新政的行为,隐隐有抬高自身恪守古礼、学识渊博的形象。
说完后,没有等水仙回答,苏氏便低声对水仙俯身,“皇后娘娘明鉴,民女并非在质疑娘娘,只想请教”
她明明是对着水仙道歉,可躬身的方向却是冲着昭衡帝的。
水仙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正欲开口。
她自然有千百种方法可以驳斥这番迂腐之论。
然而,她身侧的昭衡帝动作更快。
他几乎是立刻伸出手,轻碰了下水仙垂在身侧的手,示意水仙先不必开口。
昭衡帝眸光倏地冷了下来,苏氏为何,他怎能不知。
他轻抿薄唇,看着表面看着富有才学,实则心思浮动的苏氏。
昭衡帝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压,清淅地回荡在寂静的花园中,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带着重量,压得苏氏说不出话来。
“朕的皇后,贤德与否,功过如何,自有朕与天下万民亲眼见证,亲身感受,何时需要引据一本前朝旧书来框定评说?”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人心,将苏氏那点隐秘的心思剥得体无完肤。
“你苏氏既有才名,得允入宫编书,便该将心思用在正途,潜心修典,使前人智慧得以流传,惠泽后世学子。”
“而非在此巧言令色,妄测圣意,曲解贤后一片为天下、为百姓谋福祉的仁德之心!”
他的声音陡然加重,看着精心打扮过的苏氏,脑海里并没有任何的动心,只有彻头彻尾的厌恶。
“皇后贤德明理,无须尔等借古喻今、心怀叵测之辈在此置喙!”
这番话,字字铿锵,句句诛心!
不仅彻底驳斥了苏氏的谬论,更将她那点试图靠才学进入后宫,存了攀附心思的念头,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苏氏脸色倏然苍白起来,今日发生之事,与她脑海里的设想压根不一样。
如果不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宫!
入宫后,苏氏听闻昭衡帝独宠皇后,而这位皇后原本是贱藉出身,听说凭借才情获得了昭衡帝的青眼。
知道的那一瞬,苏氏心中便有了野心。
贱藉出身的侍婢,再有才情能比过她吗?
今日之前,苏氏从未想过,昭衡帝会出言讽刺她。
她本以为,只要自己在昭衡帝的面前展露才情,或许皇后娘娘会发怒,但昭衡帝也许会记住自己。
没想到苏氏看着目光冰冷的昭衡帝,她浑身剧颤,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她原本以为自己凭借才学可以另辟蹊径,没想到在帝王眼中,她的那点心思竟如此不堪一击!
苏氏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
“冯顺祥。”
昭衡帝看都未再看她一眼,冷声吩咐。
“老奴在。”
“此女心思不纯,不堪书局之任。即刻遣送出宫,永不录用。”
昭衡帝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他薄唇微启,说出的是对苏氏最后的审判。
“遵旨。”
冯顺祥立刻示意两名太监上前,将瘫软在地的苏氏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那卷刚才被苏氏执在手里的文选,此刻孤零零地躺在小径上,被风吹过时掀开了书页一角。
水仙依偎在他身侧,感受着昭衡帝的维护,她微微抬眸,看向了苏氏被带走的方向。
她并未因苏氏的挑衅而动怒,想要往上攀附的岂止是女子,男子也是一样。
男子当官建树,女子想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途径在之前只有入宫成为妃嫔一条路。
她下令大开女学,甚至可以让女子入宫为女官,为的就是能为她们找到第二条路。
“皇上”
水仙柔声劝说生气的昭衡帝,她心中是真的不在意苏氏企图贬低她抬高自己。
此人不堪用,但也没多可恶。
昭衡帝本来想重罚苏氏的,不知为何,在水仙的面前被苏氏惦记,总让他有种莫名心虚之感。
还是水仙的软声软语让他逐渐平静下来,最终向温和笑着的冯顺祥表示不用重罚,只将苏氏遣回去,甚至不要大肆宣扬为何送回,只说入宫后某个环节没通过便是。
水仙这才露出笑意,与昭衡帝相携着走远。
周围暗中观察的宫人妃嫔,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凛然。
什么才女,什么古礼,在帝心独宠面前,皆是不堪一击的尘埃!
经此一事,昭衡帝心中那份因后宫琐事打扰水仙而生的烦躁感更甚。
翌日,他便下了一道口谕:每日酉时到戌时,此间,非紧急军国大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前往礼和宫打扰帝后与皇子公主相聚。
这道命令,如同在纷扰的后宫中,强行划出了一片专属的净土。
在这段被保护起来的时光里,昭衡帝好似平常人家的夫君,卸下了帝王的威仪。
在礼和宫里,他会考较永宁刚学会的童谣,耐心地纠正她的发音。
昭衡帝甚至不用乳母的帮助,他会小心翼翼地扶着蹒跚学步的清晏和清和,看着他们摇摇晃晃地扑向自己,然后发出开怀的大笑。
他甚至会拿起那个拖延了许久的小龙香包,就着水仙的指点,笨拙却认真地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
在这种时刻,他不是睥睨天下的帝王,只是一个享受着妻子温柔、儿女绕膝之乐的丈夫和父亲。
他的眉宇间少了平日的冷峻与深沉,多了几分真实的、带着温情的柔和。
水仙察觉到了男人的变化,她深知昭衡帝已然求她真心,她为了孩子,为了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和野心,也选择为昭衡帝敞开些自己的真情。
帝后安定,则家国安宁
是夜,万籁俱寂。
昭衡帝侧卧着,凝视怀中已然安睡的水仙。
寝殿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角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她恬静的睡颜。
他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抚过她眼下那淡淡的、因近日操劳宫务与新政而留下的青影。
不知为何,他又在这个夜晚想起几日前苏氏引经据典的挑衅。
近日来层出不穷,需要水仙亲自定夺的宫闱琐事妃嫔间那些微妙而需要平衡的波澜,还有那些通过各种方式试图引起注意、甚至可能带来潜在风险的女官候选人
所有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这些东西,无一不在消耗着水仙的精力,分散着她的心神。
他再对比这两日与水仙和孩子们独处时的安宁、满足与纯粹的快乐。
那种无需算计、无需防备、只需享受彼此存在的温暖和包容,是如此的珍贵。
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变得清淅而坚定。
昭衡帝俯身,男人坚实的手臂虚拢着水仙的腰肢,不打扰她的睡梦,又能将她隐隐圈在怀里。
嗅着她发间的馨香,昭衡帝的声音在水仙耳边低低响起。
“仙儿再等等朕朕想与你有个真正的家”
水仙呼吸平缓,睡颜恬静。
昭衡帝看着她,轻吻她的唇角,心中渐渐有了逐渐明朗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