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再次和好以后,后宫便没什么再挑衅水仙的人了。
刘氏、婉妃的接连失败,已经让后宫众人意识到,如今水仙的地位已然不是她们可以撼动的了。
不过,这也不代表水仙的日子过得绝对的舒心。
有人的地方就有摩擦,如今她们不来招惹她了,可身为皇后,水仙总是要处理妃嫔之间的摩擦。
礼和宫。
又是一日晨会,光线通过窗子,洒在内室的吉祥百花毯上。
妃嫔们按品级端坐,如今水仙身为皇后,已然不是她们想不来就不来的了。
与之前水仙是皇贵妃时不同,如今每日的晨会都人满为患,无论是高位的还是低位的,都不想因怠慢皇后晨会惹上麻烦。
今日内务府新到了一批江南进贡的月华软缎,质地轻柔如烟,光泽莹润似月华流淌,是极为难得的料子,数量有限。
按照旧例,此类贡品多优先供给高位妃嫔及得宠者,低位妃嫔往往难得一见。
然而,今日的争端却恰恰发生在两位低位妃嫔之间。
申答应出身地方知州之家,虽父亲官位不算顶尖,但在地方上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养成了她几分骄纵之气。
她今日看中发进她们宫里的,那匹水蓝色的月华软缎,觉得正衬自己新学的妆容。
而另一位胡答应,则是书香门第出身,可惜家道中落,性子也柔弱些。
她也看中了同一匹绸缎,并非为了争奇斗艳,而是另有打算。
储秀宫里暂时没有主位,这事便闹到了水仙的面前。
“胡妹妹,”申答应语带讥讽,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姐姐我瞧着,你素日里只爱在屋里读书写字,抚琴作画,穿的也多是素净颜色。这月华软缎如此鲜亮亮丽,做成了衣裳穿在你身上,怕是嗯,有些太过惹眼了,反倒不美。”
她冷笑了一声,“不如让给我,也算物尽其用,不姑负了这上好料子,你说是不是?”
她这话看似商量,实则是在暗指胡答应不配穿这等好料子。
胡答应被她一番话说得眼圈微红,她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窘迫,只站起身来,声音细弱却带着些倔强。
“皇后娘娘明鉴此缎,非为妾身自身争抢。实乃实乃听闻太后娘娘寿辰将至,太后素日崇佛,妾身想着,若能得此软缎,绣制一幅供奉佛前的经幡,聊表孝心”
她这话一出,倒显得申答应方才那番计较有些小家子气了。
坐在上首的静妃慢悠悠地拨弄着茶盏盖,仿佛局外人一般,不置一词。
德妃则放下手中茶盏,温和地开口打圆场:“都是后宫姐妹,何必为这区区一匹布料伤了和气?皇后娘娘自有决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端坐凤座的水仙身上。
水仙神色平静,目光扫过申答应那隐含得意的脸,又掠过胡答应努力维持尊严的模样,最后看向侍立一旁的内务府总管。
她并未直接评判谁对谁错,而是声音平稳地开口问道:“总管,按宫中旧例,此类贡品,当如何分配?”
内务府总管连忙躬身答道:“回娘娘,按旧例,此类珍稀贡品,多依位分高低、入宫资历,并酌情考虑各宫主子喜好,由内务府拟定名单,呈请皇后娘娘或皇上御览后赏赐。”
水仙微微颔首,略一沉吟,目光再次看向殿中众人,声音清淅而沉稳:
“旧例是根基,循例而行,可免许多纷争。然而,时移世易,宫闱之内,亦当有激励向上之风。”
她先定了基调,随即话锋一转:“太后娘娘虔心礼佛,胡答应有此孝心,其情可嘉,其志可勉。”
申答应脸色微变,以为皇后要偏向胡氏。
却听水仙继续道:“至于申答应你既觉物需尽其用,言之亦不无道理。本宫便给你,也给宫中诸位姐妹一个机会。”
她转向内务府总管,下令道:“即刻清点此次入库后剩馀的软缎具体数目。除按例赏赐高位妃嫔之外,馀下者,本宫欲借太后寿辰之机,办一次小型的宫闱女红评比。”
她目光扫过殿中那些位份较低,平日难得有机会出头的妃嫔,声音提高了一些。
“凡有心者,皆可报名参加。届时由本宫与几位妃位共同品评,优胜者,不仅可得烟罗作为赏赐,其作品若构思精巧,绣工出众,本宫亦会代为呈送太后御览,以博太后一笑。”
此言一出,满殿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不少低位妃嫔眼中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皇后娘娘此举,简直是给了她们一个天大的机会!
不仅能得到珍贵料子,更有机会在太后面前露脸。
申答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本想靠家世压人一头,没想到皇后轻描淡写间,就把一场争风吃醋变成了公平竞争。
她若再纠缠,反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技不如人了。
她只得咬着唇,不甘不愿地叩首:“皇后娘娘公允,臣妾遵旨。”
水仙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而处理其他宫务。
一场可能升级的冲突,就这样被她巧妙地利用规则化解于无形,不仅平息了争端,更极大地激励了宫闱风气,将妃嫔们的注意力从争宠吃醋引导向了提升自身才艺。
这份洞察人心、平衡各方的智慧,让在场不少妃嫔,包括一直作壁上观的静妃,眼中都闪过了瞬间的佩服。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
阳光正好,御花园内百花争艳,暖风熏人。
昭衡帝处理完一批紧急事务,信步走入园中散心。
远远的,便听见永宁那银铃般清脆欢快的笑声,夹杂着孩童咿咿呀呀的学语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六角凉亭内,水仙正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铺陈开来,上面摆满了各色鲜艳的布料,以及五彩丝线。
还有一些散发着清香的艾草,菖蒲等物。
快两岁的永宁穿着一身粉嫩的小裙子,像只活泼的小蝴蝶,趴在石桌边,小手好奇地抓着一个尚未完工、填充了棉絮和香草的香包。
她口齿不清地念叨着:“香…香…母后…香香”
而将近一岁的双生子清晏和清和,则被安置在亭子中央铺着的厚厚绒毯上。
两个小家伙穿着同款的宝蓝色小褂,正努力地试图翻身坐起,或者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抓从桌沿垂落下来的,水仙用来装饰香包的彩色流苏。
引得乳母嬷嬷们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他们磕着碰着。
水仙则低着头,神情专注,手中拿着一把精巧的银剪,正将一块明黄色的,上面绣着精致龙纹的贡缎,小心翼翼地剪成大小适宜的小块。
阳光通过枝叶缝隙,在她低垂的眉眼和灵巧的手指上跳跃,勾勒出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面。
昭衡帝心头瞬间软成一片,方才因朝政带来的烦闷似乎都被这温馨的场景驱散了。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很自然地在水仙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这是在做什么?”
他拿起一块被剪切的明黄缎料,入手柔软光滑。
水仙闻声抬起头,见是他,眼中自然而然地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臣妾想着亲自给孩子们做些驱蚊辟邪的香包。永宁吵着要小兔子的样式,清晏和清和嘛,便用小龙的样式,正好应了他们的生肖。”
昭衡帝看着桌上那些小巧的布料和丝线,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香包的永宁和毯子上活泼好动的儿子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虽不擅女红,甚至从未碰过针线,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根穿着黑线的细针,又拈起两粒用来做眼睛的小小黑曜石珠子,姿态沉稳。
昭衡帝举手投足间并无半分脂粉气,反而带着一种寻常父亲为子女用心时的专注与帅气。
“朕来缝这小龙的眼睛。”
他说道,语气是尝试的,却透着些真诚的认真。
水仙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参与进来。
看着他拿着针线那略显笨拙的样子,她唇边的笑意加深,化作莞尔一笑。
她没有劝阻,只是稍稍倾过身子,细心地指点他:“皇上,从这里下针,对,线不要拉得太紧,否则布料会皱对,就是这样”
帝后二人就这样并肩坐在亭中,一个耐心教导,一个认真学做。
偶尔低语几句,内容无关朝政,只关乎手中这个小小的香包该如何做得更精致可爱。
阳光通过繁茂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孩子们在旁嬉戏玩闹,乳母宫人安静侍立。
这一幕,构成了一幅充满了烟火气息的温馨画卷。
昭衡帝沉浸在这难得的宁静与温情之中,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内务府的一位副总管捧着帐册,小心翼翼地前来请示太后寿辰具体流程中的几处细节安排。
紧接着,静妃宫中的大宫女也奉命前来,询问关于即将设立的女官学堂章程中,才艺考核一项的具体标准该如何界定。
水仙见状,只得暂时放下手中的针线。
她面上的温柔笑意未退,眼神却瞬间变得专注。
水仙从容地应对着两人的请示,条理清淅,指令明确,几句话便将复杂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周身的皇后气度,与方才温柔慈母的模样判若两人。
昭衡帝在一旁看着,手中还捏着那未完工的,只缝好一只眼睛的小龙香包。
方才心中那份满满的温馨,被这接踵而至的事务打断带来的微躁悄然取代。
他看着水仙专注处理宫务的侧脸,心中不由自主地想。
若只是寻常人家的夫妻,此刻应是妻子专注于为孩子缝制衣物,丈夫或许在一旁看书,或是陪着孩子玩耍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还未及细品那份想象中的闲适。
又有一名掌事嬷嬷前来请示关于宫中下一季度用度节流的具体细则
昭衡帝面上依旧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只默默地低头看着手中香包,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无奈。
他心底不受控制地涌起些许思绪
这些永无止境的宫闱琐事,占据了本应属于他、属于孩子们的温馨时光。
类似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清淅起来。
他刚刚才感受过温暖熨帖过的心,似乎又隐隐泛起了难以言喻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