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的方略，是‘三步，网络西域’！一步布网，二步张开大网，三步结网！”
冯胜屏住呼吸，眉头皱了起来。
“老冯你是不是在想，跟西域部落打交道古来有之，但都是利益结合，利尽就散，搞不好还反咬一口？”朱元璋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咱要做的，是让他们散了就活不下去！打了就头破血流！”
“第一步，布置大网，立威施恩，网罗哈密一带！”他的手掌重重拍在哈密卫的位置。
“咱已经让耿炳文加紧整肃河西军务。给他的旨意不是枯守城池，而是以巡边为名，把兵拉出去练！”
朱元璋的声音斩钉截铁。
“让他把新练的兵，拉出嘉峪关！凡是遇到劫掠商队、不听招呼的小股势力，放手去打！咱要耿炳文用这些人的脑袋，在关外垒几座京观，让血腥味告诉那些部落头人，大明的商路，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这叫立威！”
“再者，朝廷掌握了茶马盐铁的专卖。今后，一粒盐，一块茶砖，都不会白给！”
朱元璋冷笑一声：“咱会颁发‘大明西域通商证’。只有服从大明号令部落，才能凭证互市。证分三等，斩吐鲁番部探子一级、提供重要军情的才能升等，换取更多物资，享受更优惠价格。咱要用利益给他们套上笼头！”
“对哈密那个自称‘忠顺王’的家伙，咱可以承认他的名号，赐金印，给他面子。他缺粮，咱可以借；他需要布匹撑场面，咱可以赊。但他得拿出诚意来换！等他表明态度，咱就让河西守军与他合兵，对那个跟漠北勾勾搭搭的吐鲁番部，来一次联合清剿！打赢了，缴获的牛羊财物咱分文不取，只要吐鲁番部的人头！咱要让他尝到甜头，更要让他手上沾满吐鲁番部的血，断了他的后路！这叫诱！”
“第二步，张开大网，利益捆绑，缔结‘河西盟约’！”朱元璋的手指向西划出一个大圈，将哈密、沙州等关键节点都囊括进来。
“等耿炳文和哈密那边有了成效，咱就亲自去肃州一带，主持河西会盟！咱要和他们共签《御虏盟约》：互不侵犯，互通情报，共御吐鲁番部！咱会设立重赏，一颗吐鲁番部士兵的首级，换多少茶叶布匹，明码标价！同时，各部须遣子弟入京，进学也好，当差也罢，咱保他们前程！”
“所有贸易，都得按咱的规矩来！咱定等价，咱说了算，公平交易。对比吐鲁番部势力的抢掠压榨，咱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能带来安稳富足的正主！对弱小的部落，咱可低息借贷，助他们抵御大部落的吞并。咱要打造的，是一个以大明为内核的河西秩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三步，那些来京的西域子弟，咱要教他们经史子集，让他们懂得忠义道理，但他们的骑射本领也不能丢。咱不仅要他们心向大明，更要帮他们成为各部中有话语权的人物！等他们学成回去，咱会以大明的威望支持他们掌权。这样，大明的恩德和意志，才能通过他们传到西域深处，世代延续。将来王师西进，他们就是大明在西域最好的帮手，可替天子治理一方！”
“在边境开设‘互市特区’，允许汉人与当地部族通婚，招募骁勇的西域骑士编入京营，与汉军同等待遇！咱要让他们明白，华夷并非天壤之别，只要忠于大明，就是咱的子民！”
朱元璋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冯胜。
“老冯你现在明白咱的意思了吧？用军事立威让他们怕，用商业拢断控制他们的命脉，用政治同盟捆绑他们的利益！”
“哈密那个‘忠顺王’，不过是咱这盘大棋里，冲在前面的卒子。咱能让他做‘王’，也能让沙州、瓜州的头人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决定西域秩序的人！他要是聪明，就该明白，死心塌地跟大明合作，他只需面对吐鲁番部一个敌人。可他要是敢三心二意……”
“那他面对的就是咱的河西精锐和漠北吐鲁番部的夹击，南北受敌之下，他那点地盘倾刻就能化成灰！攻明，死路一条；联明抗元，名利双收。老冯，你说他会怎么选？”
大殿里寂静无声。
冯胜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这绝不是一时兴起的念头，而是一套算计到了人性、经济、军事甚至文化每一个角落！
“以夷制夷”的想法，他有过，朝中大臣们也议论过，但他们的谋划，最多止步于借力打力，缓解一时之忧。
可上位……所思所虑，已深远如浩瀚星空，竟将西域的野心、吐鲁番部的威胁、乃至人心的贪婪与须求，尽数看得清清楚楚，并加以利用！
这真的是当年那个和他一起在泥地里打滚的朱重八吗？
冯胜深吸一口气，缓缓向后退了一步，面向朱元璋，一撩衣摆，身形沉稳如山，双膝稳稳地跪倒在冰凉的金砖上。
“上位……”
“老臣愿效犬马之劳，为上位前驱！为我大明万世基业，万死不辞！”
朱元璋快步上前，一把托住冯胜的双臂，用力将他扶起，眼中同样燃烧着灼热的光芒。
“有老冯你这句话，”他紧握着冯胜粗壮的手臂，“咱心里就踏实了！咱把这个重担交给你，不要让咱失望！”
……
洪武十四年六月，塞外的天气已有了盛夏的酷烈。
午后的日头毒辣地炙烤着苍茫草原，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燥热。
昔日大汗的金顶大帐内，压抑的气氛比帐外变幻的天色更令人窒息。帐帘高卷，却透不进一丝凉风，只有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热浪。
残元势力首领、北元皇帝爱猷识理答腊端坐于上，眉头紧锁，凝视着面前一份密报。
他身着一袭赭红色蒙古袍，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铺着狼皮的案几。
半月有馀，从江南经山东北上的那条秘密商路，竟如同被沙漠吞噬的溪流，骤然断绝，约定的茶叶、生铁、盐引、药材，乃至更重要的粮食，全部杳无音信。
起初，他以为不过是南朝官吏核查加紧，或是江南那几家合作的巨贾一时周转不灵。
然而，时间一天天流逝，派去接头的信使如同泥牛入海，他心中那份属于黄金家族后裔的从容，渐渐被一层不祥的阴霾笼罩。
这条商路，绝非普通财路，而是自其父辈时代就苦心经营，穿透大明层层关防的生命线。
它隐秘而高效，如同寄生在南朝庞大躯体内的一条血管，为退居朔漠的残元势力输送着延续命脉的给养。
下首，年迈的大臣蛮子（历史上此时期北元重臣）闭目养神，花白的须发微颤，显见内心同样波澜起伏。
角落里，一位归附已久的汉人幕僚周贤垂首侍立，面色恭谨，心中却已闪过无数骇人推测，每一种都让他脊背发凉。
“报——！！！”
一声凄厉的呼喊撕裂了大帐的死寂！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正是专司对南朝情报的细作头领。
他身上的衣袍褴缕不堪，布满尘土与血污，脸色因极度恐惧和疲惫而扭曲变形，冲进帐内便瘫跪在地，剧烈喘息，一时竟说不出话。
“巴特尔！”爱猷识理答腊霍然起身，声如闷雷，“何事惊慌？竟至如此失态！”
“混帐！”老臣蛮子猛地睁眼，厉声喝道，“长生天庇佑着我等！什么天塌了，慢慢说清楚！”
那名叫巴特尔的探子涕泪交流，声音嘶哑：“大汗！祸事了！江南……江南和我们连络的几家大商人，还有……还有山东曲阜的孔家……全完了！他们在南朝的根基，被……被朱元璋连根拔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