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并没看他们,目光仍然落在桌上那份紧急军报上,缓缓道:“朝堂之上,诸臣多有顾虑,推行战事阻力重重。但此事关乎大明长治久安,绝不能半途而废。”
“咱决定,从各卫所和边防精锐里,挑选擅长骑射、能吃苦耐寒、作战勇猛的壮士,再从边境招募熟悉草原地形、通晓蒙古语的勇士,组建一支三到五万人的专业骑兵军团,就叫‘轻骑新军’。”
他的语气平淡得象在聊家常,却字字千钧,定下了这支新军的基调。
“为了保证这支军队能长期在外独立作战,后勤必须跟上。”
朱元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太仆寺要大力扩充官家的牧场,在北平、山西等地开辟新的牧地,培育更能跑、更耐寒的战马;兵部要组建专门负责长途运输的驮马队,配备足够的车辆和粮草,确保补给线畅通;工部要加紧赶制军械,给士兵配足箭矢、轻便的火铳,还有容易携带的压缩干粮和肉脯,另外,要改良棉甲,做到既轻便又保暖,适应草原的恶劣气候。”
他略作停顿,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
“这支新军,不追求和敌军主力硬碰硬地打大仗。而是要利用他们轻便、快速的优势,像‘沙漠里的游鱼’一样,灵活机动,进行长途奔袭。他们的目标,是专门打击残元势力薄弱的地方,比如他们的小王庭、后勤据点、粮草囤积地,还有那些尚未完全归顺的小股部落营地。”
“要让残元首尾不能相顾,疲于奔命,打散他们的集成计划,削弱他们的有生力量,让他们永远没有机会凝聚成足以威胁大明的势力。”朱元璋的目光愈发坚定,透着运筹惟幄的自信。
说完这些,朱元璋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毛镶和姚广孝两人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能看穿人心最深处的想法。
“咱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
他微微一顿,每个字都清淅有力,带着一股决绝:“阻碍这项大计的人,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地方官员,必须让他们明白利害。若是有人故意拖延、从中作梗,或是泄露军机、勾结外敌……”
“必要的时候……”
朱元璋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冷冽:“……可以用非常手段!”
毛镶只觉得心里一紧,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流得快了些。
他知道,皇帝口中的“非常手段”意味着什么,那是锦衣卫的专属职权,是雷霆万钧的震慑,也是不容置喙的铁律。
他不敢抬头,却能清淅地感受到龙椅上那股不容抗拒的意志,以及这位开国帝王为了江山稳固,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
眼前的皇帝,依然是那个杀伐果断、深谋远虑的洪武大帝,从未改变。
而一旁的道衍和尚姚广孝,只是眼帘低垂,双手依旧合十,没人能看透他此刻是在权衡利弊,还是早已对这一切了然于胸。
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反对,沉默本身,便是对皇帝决断的最大遵从。
朱元璋明白,这种时候,需要的不是唇枪舌剑的争辩,而是绝对的执行力。
他需要两把得力的快刀,一明一暗。
毛镶的锦衣卫负责扫清朝堂内外的阻力,震慑宵小;
姚广孝则以谋士之身,为新军的组建、战术的制定出谋划策。
唯有如此,才能为他扫清推行这一战略的一切障碍。
“贫僧(臣)……遵旨。”
姚广孝和毛镶齐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乾清宫内回荡,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坚定。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也预示着一场关乎大明边境安危的大戏,即将拉开帷幕。
……
朱元璋站在大本堂门口,宫墙外的北风呼啸而来,刮过一层层琉璃瓦,最后狠狠扫在李文忠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
风是真凉,跟刀子似的割人。
可再凉的风,也比不过他这半个多月悬着的心。
李文忠实在想不通。
这位拥有铁血手腕的舅舅,到底想干啥?
还记得当初平定江南、北伐攻克应昌那阵子,他凭着战功封了曹国公,舅舅对他那叫一个看重。
可这才过了多久,朝廷的风向就有点变了,他隐约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敲打,还有那藏不住的不信任。
这种滋味真难受,就象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这个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立过无数战功的将军心上。
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之前他觉得边境战事吃紧,将士们都累得够呛,特意上书希望舅舅暂缓用兵,让百姓和士兵都喘口气,结果直接被皇帝驳回了。
又象是不信任,又不肯彻底放手,这到底是啥意思?
帝王心术?
李文忠不懂,也懒得懂,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憋屈得难受。
直到今天,他总算被人领进了这片红墙金瓦的皇宫。
李文忠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带到大殿,在文武百官的眼皮子底下接受舅舅的训话,可没想到,太监领着他穿过一座又一座宫殿,最后停在大本堂的门口。
他知道这地方,是舅舅给皇子们传道授业的地儿,比起朝堂上的刻板威严,这儿少了点规矩束缚,却多了几分让人猜不透的亲近。
可这份亲近,反而更让人心里发毛。
李文忠的心,揪得更紧了。
他抬脚走上台阶,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身影,舅舅朱元璋背着手站在那儿,面朝远方,没回头。
舅舅的身形看着依旧挺拔,透着一股开国皇帝独有的沉稳厚重,仿佛整个天下的担子,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
“臣,李文忠,叩见皇上。”
李文忠单膝跪地,声音躬敬。
朱元璋没立刻回头,声音平平淡淡的,被风吹得有些飘:“保儿,咱知道,你心里有气,也有疙瘩。”
“保儿”是李文忠的小名,只有朱元璋会这么叫他。
皇帝这话开门见山,一下子就戳破了李文忠心里准备好的那些客套话、辩解话。
“臣不敢。”李文忠把头埋得更低了,额头都快碰到地面。
“你啊,就是这个犟脾气!”朱元璋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看得他心里发紧,“咱多过问了几句边将的事,你就心里犯嘀咕。咱让你火速进京,你就日夜不安,怕咱处置你,是吧?”
李文忠身子一哆嗦,虽然没有多言,但无疑表明了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朱元璋没再揪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他转身走进大本堂内,声音传到李文忠的耳中:“起来吧。过来,看看这东西。”
李文忠依言站起身,迈步走进大本堂。
等他看清楚大本堂内的某件东西时,这位能征善战的将军,眼睛猛地一缩,瞳孔都收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