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查这个案子,日夜不停,没想到开国没多久,朝廷和民间就已经有了朽木;刚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就有禽兽敢吞百姓的血汗。商人没良心,算得上国贼;士绅没本心,其实就是害民的蛀虫。朝廷内外勾结,一起啃咬国家的根基。两浙这地方,几乎成了他们的窝点;百姓的苦,怎么受得了啊!”
“要是这种大奸大恶之徒,还能靠着同乡关系、结党营私,或者靠所谓的清名脱罪;要是这种害国的行为,还能拿‘法不责众’、‘优待读书人’当理由来宽恕,那国法在哪儿?皇上的威严在哪儿?我大明千秋万代的基业在哪儿?”
“所以,臣等斗胆,拟定判决如下:”
“江南以沉家为主的几大家族的商人,通敌害国,罪不可赦。判处:主犯凌迟处死!他们九族之内,不管老少,全部处死!家产抄没,一片瓦都不留!”
“浙东名士范文渊,表面是清流,实际是国贼,勾结官府,庇护奸商,资助敌人眈误国家,罪加一等!判处:凌迟处死!他的九族,一律连坐,全部诛杀!斩草除根!”
“所有涉案的官吏士绅,一共一万六千三百五十七人,证据确凿的,立刻在闹市斩首;罪行轻点的,也要革职抄家,流放到边疆去!”
“……主犯凌迟之外,诛九族!”
这行血淋淋的字,在朱元璋眼里,偏偏特别对他此刻的心思,在他眼里越来越醒目!
这才是他洪武皇帝的手段!
这才是他想要的天下肃杀!
办案的官员,太懂他的心思了!就要这么狠、这么绝,才能让这些新朝的蛀虫知道,什么叫天子发怒,什么叫太祖的律法!
他慢慢合上题本,放在御案正中间。
朱元璋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了关得紧紧的窗户。
一股冰冷又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应天府正月里的寒意。
朱元璋已经等不及要看到,当这份写满罪证和死刑判决的题本被扔在早朝上,扔到那群自认为对国家有功、或者自吹是清流风骨的官员脸上时,那帮平时靠着浙东同乡关系抱团、议论朝政的浙东派文人,那帮张口闭口“宽厚治国”的士大夫,脸上会是啥表情!
是震惊?是害怕?
朱元璋脸上掠过一丝近乎残忍的期待。
“传旨。”
门外,锦衣卫指挥使毛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跪在地上,象一道影子。
“安排锦衣卫接管早朝守卫……今天早朝,朕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微臣……遵旨。”
毛镶退下后,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早晨的风轻轻吹动。
……
很快,到了早朝时间。
大殿里,文武百官分成两排站着,跟两道人墙似的。
排序是有规矩的:东边站文官,以类似内阁的幕府重臣领头,六部官员跟着,翰林、给事中、御史这些言官排在最后。
西边站武官,京营、禁军、各地卫所的指挥按顺序往下排。
这种秩序,是新王朝的威严,像征着这个刚创建的帝国想定下的运行规矩,但今天,这秩序里透着股开国那会儿特有的、一点不掩饰的杀气。
胡桢站在文官队伍靠前的位置。
他是已故缙云郡伯胡深的大儿子,胡深战死之后被追封郡伯,他儿子胡桢曾被洪武帝封为宣武将军,还兼着处州军政总制指挥使。
他的身板跟他爹一样,是将门子弟的挺拔,但这会儿他的后背挺得格外直,象一杆随时要往前冲的长枪。
胡桢的脸色很平静,平静得有点吓人。
他眼睛微微眯着,通过半睁半闭的眼缝,死死盯着远处那把高高摆着的龙椅。
他身后是浙东士人的势力,这些人有的脸色凝重,有的皱着眉头,但没一个例外,所有人的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同样的坚决。
一声尖锐的鞭子响,把死寂劈了个口子。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到大殿正中间的那扇门上。
朱元璋出来了。
他走得很稳,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踩在御道正中间。
他脸上带着种几乎看不出来的冷意,不是不高兴,是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还有点等着清理障碍的期待。
胡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等朱元璋走上御阶,坐到龙椅上的那一刻。
“平身。”
他的声音很平淡,甚至带着点不太明显的淮西口音,但话里透着不容反驳的力道。
可没人敢放松。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平淡的表面下藏着雷霆般的怒火,就象看见一头盯着猎物的狮子,表面看着稳当,眼神却一直在盘算着什么时候给致命一击。
朱元璋的目光像鹰隼似的扫过下面的大臣,最后停在了胡桢身上。
这眼神让胡桢心里一慌,连他心底那份靠着父辈功劳才有的一点底气,都开始动摇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刻的平静是装出来的。
“有事上奏,没事退朝。”
朱元璋的话音刚落,胡桢就慢慢往前迈了一步。
“臣,胡桢,有本要奏。”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象从胸腔深处挤出来似的,报名字的时候,他心里盼着皇帝能念在他已故父亲胡深的功劳上,对他留点情面。
“皇上!”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带着士人的理想和世家子弟骄傲的呐喊。
“自从皇上打下江山以来,臣等掏心掏肺跟着您,就怕姑负了您的恩情。可看最近的政令,臣心里急得象着了火,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百姓,也为了皇上千秋万代的名声,必须直言进谏!”
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不光来自皇权,更来自胡桢代表的浙东士人阶层的气场。
这个将门之后、和浙东文人来往密切的勋臣,这会儿爆发出一种近乎豁出去的劲头。
“皇上有几件事,做的让臣心里很不舒服!臣不能不言!”
“臣心里很不舒服”这说法,虽然委婉点,但在安静的大殿里,照样像炸响了惊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胡桢没停。
他知道,今天一旦开口,就得直奔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