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得先固本。
不光是要保老朱家的皇权稳当,更要让这刚立起来没多少年大明活下去。
瞅瞅现在的局面:里头有前元的残兵剩将在暗处蹦跶,那些跟着他打天下的功臣老将,手里握着权,一个个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外头有北元在边境盯着,眼睛都快瞪红了;
朝堂上、地方上,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时候可不能忙着分封子弟,也不能急着搞什么文治教化,先把根基扎稳了才是正经!
就象一头狮子刚抢下块地盘,得先把周围的威胁都清干净,确保自己站在这儿没人敢动,这才能谈别的。
根基稳了,接下来就得集权。
等活下去的问题差不多解决了,就得用硬法子,把那些可能分走权力、敢跟皇权叫板的力量,全都攥在皇帝一个人手里。
不管是兵权、政权,还是谁能说话算数的权力,半点儿都不能放出去!
朱元璋比谁都明白,这洪武年间,天下刚从战乱里缓过点儿气,人心还没定下来,要是搞什么分权制衡,到最后准得变成各自占山为王,又得乱起来。
想推个正经国策,手里没绝对的权力可不行,他得成为那个说一不二、能定乾坤的人,不然这朝堂就压不住。
权力攥紧了,然后就是清腐。
有了绝对权力打底,就得对这朝廷里的官、那些有爵位的勋贵、地方上的士绅,来一次刮骨疗毒似的大清理。
整顿当官的风气,谁贪钱就办谁,把田亩的帐算清楚,压一压那些仗着势力横行的豪强……凡是已经长出来的腐败,或是可能要冒头的特权,都得毫不留情地铲掉。
他要给这大明搭起一套管用、听话,还容易掌控的统治架子,不然这国家迟早得被蛀空。
最后一步,是拓边。
等大明这架马车,经了内部整顿,重新变得稳当,能调动起力量,国库也有了馀钱,就得把目光重新投向塞北的草原,投向云南那些偏远地方,投向所有以前元朝占着的地盘!
把那些还没归顺的地方,一个个收进大明的版图里,把边境上可能出的乱子,都掐死在苗头里。
他可不想留给子孙后代一堆麻烦。
先固本,再集权,后清腐,终拓边。
他从泥腿子一路打到皇帝,什么复杂局面没见过?
以前总能找出最直接的法子解决,可真坐在龙椅上,亲手推这些事的时候,才知道守个大帝国有多难。
光是这第二步集权,就天天考验他的耐心和手段,尤其是胡惟庸案之后,朝堂上人心惶惶,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
他想起史书里那些王朝,不少刚创建的时候挺强,可后来要么毁在内斗里,要么败在腐败上,没撑多少年就没了。
他不是没提防过,洪武初年就设了百官,定了制度,重用刘基、李善长这些有本事的人,想弄个能好好转的官僚体系,搭个能传万世的架子。
结果呢?胡惟庸、蓝玉这些他曾经信得过的人,手里有了权,心思就歪了,拉帮结派,甚至敢跟皇权叫板。
他亲手定的规矩,转眼就被底下人钻了空子,这让他怎么能不气?
他也试着约束那些勋贵。把儿子们封成王,想着用规矩和亲情,让那些跟他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安安稳稳享富贵,别跟朝廷争利。
可结果呢?
不管法令多严,布局多细,面对的是那些跟着他从淮西出来、如今骄横得没边的旧部,是满脑子想让家族利益传一辈子的功勋集团。
警告、训斥,甚至罚过几次,可有些人还是老样子,最后逼得他不得不举起屠刀。
他也不想,可这江山要保,没得选。
是刘基、李善长这些人没本事吗?
不是。
朱元璋心里清楚,这些人论智谋、论才干,都是这洪武年间数得着的人杰。
那为啥问题还是一堆接一堆?
换了别的君主,可能会怪人心本来就坏,怪功臣太骄纵。
可朱元璋经历了胡惟庸案,看了这么多事,早就看清了藏在这些事背后的道理,这就是历朝历代逃不过的循环,连他现在的大明,将来也可能走到这一步。
想到这儿,朱元璋缓缓睁开了眼睛。
车厢外的风还在刮,羊角灯的光晃了晃,将他和他对面朱标的影子投射在车壁上,拉长,扭曲。
朱元璋很清楚,自己现在所努力的,正是要避免重蹈历史上那些王朝的复辙!
而身边的太子,他将来的继承人,是否能理解,又是否能承受这份沉重?
……
太子朱标。
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一个在他严苛教导下成长起来、饱读诗书、性情宽厚的储君。
朱元璋的心象一面磨得雪亮的铜镜,能够清淅地照见世人皮囊下的忠奸贤愚,包括自己儿子那未经真正风霜摧折的仁弱。
他看着朱标,脑中却浮现出这些年来对他悉心栽培的场景。
请大儒讲授经史,带他观摩朝会,让他学习处理政务,无非是希望他将能成为一个守成之君,稳住这朱家天下。
舐犊之情,传承之重。
这期盼在任何一个王朝,都意味着几乎不容有失的未来。
所以,朱标的孝顺与努力是真实的。
朱元璋对此毫不怀疑。
但这种真实的孺慕与力求上进,其根基又是什么?
并非因为他能够完全理解自己心中那套,为保朱家江山永固而宁可错杀一千、不容一丝隐患的冷酷法则。
朱标不能,或许永远也不能。
他的仁厚源于一种更理想化的熏陶。
源于他自幼接受的儒家经典教育,源于他相对顺遂的成长环境,源于他未曾亲身经历过的、那种你死我活的残酷斗争。
他是一株幼苗。
一株在朱元璋亲手搭建的温室内,精心培育的幼苗。
而自己不久前对胡惟庸、乃至日后可能对更多功臣的清洗,对于朱标而言,并非让他理解权力本质的“教材”,而是让他这颗仁心感到困惑和痛苦的“现实”。
那手段太酷烈,太决绝,太不留馀地!
它是一种震慑,一种预防。
它让朱标这位温良的太子,更加清淅地认识到,他的父皇,与史书上那些倡导“仁政”的君主截然不同!
朱标选择更加努力地学习,更加谨慎地遵循。
这并非伪装,而是一种调和!
调和着他内心的仁恕理念与眼前严酷现实之间的矛盾。
朱标的孝与贤,是这个按照正统方式培养的储君所能达到的较好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