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眼见跪倒在地上的汤和,刹那间全明白了父皇倾力打造这支新军的深意。
这支部队,从来就不单是为了开疆拓土、抵御外敌。
说句实在话,那些反倒是它最次要的用途。
它真正的用途,是要做一把刀,一把只属于皇上一个人,由皇上亲手锤炼、亲手握着的快刀!
一把悬在所有功臣勋贵、满朝文武,乃至任何可能怀有二心之人头顶上的利剑!
今日,这把剑能斩向叛国的世家。
明日,它是否就能斩向任何不驯的势力?
朱标不敢再想下去,他这个自幼熟读圣贤书、崇尚仁政的太子,脊背窜起一股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望着眼前这位心思深似海、手段硬如铁的父皇,再次真切感受到那种超越寻常君王的威严与冷峻。
这不是一位会被圣贤道理束缚手脚的皇帝。
这是一个为了他认定的朱家江山,敢把一切陈规旧俗都踏碎的孤家寡人!
……
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亲自上前,将汤和这位老兄弟从地上扶起。
“好。“朱元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信国公,咱果然没有看错你这老兄弟!“
“汤和听令!“
“老臣在!“
“朕命你,即刻从全军中挑选两万名精锐!“
“臣,遵旨!“
“之前老四在东南查抄那些不法勋贵和奸商府邸,得来的精良铠甲、强弓硬弩、火铳火药堆积如山,朕全都拨给你……“朱元璋嘴角掠过一丝冷意,“朕要让你的人,披上最坚的甲,拿起最利的火铳!
果然,听到这话,汤和与周遭将士眼中都迸射出凛冽的杀意与亢奋。
朱元璋最后重重拍了拍汤和的臂膀。
“朕给你精兵,给你利刃。“
“你的差事,就是协同东厂和锦衣卫,给朕把那些暗通残元、资敌叛国的山东孔家,还有江南的好商,连根拔起!“
“朕要的不光是他们的家产,更要他们认罪伏法,明正典刑!“
“朕要用他们的下场,告诉天下所有心怀鬼胎的人,谁才是这江山之主!背叛大明,会是怎样的下场!“
……
夕阳西沉,天色转暗,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
校场上的旌旗在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积雪已经没过脚踝。
朱元璋说完,转身朝着马车走去,大氅在风雪中翻飞。
朱标默不作声,紧跟在后。
他们身后,是汤和与那群在风雪中挺立如松的士卒震天动地的呐喊。
“皇上万岁!“
“大明万岁!“
寒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刮在脸上生疼。
朱标下意识地将貂裘裹得更紧,望着前方那道在风雪中并不算高大、却投下笼罩整个军营阴影的背影,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大明,彻底走上一条与历史上任何王朝都不一样的路了!
只因父皇给了这些士卒,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一个寻常军汉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父皇让他们在寒冬里也能吃饱穿暖。不是掺着沙子的陈米,也不是结着冰碴的稀粥,而是热腾腾的白米饭,是飘着油花的肉汤。在新军的炊营里,父皇立下铁律:谁敢克扣军粮、虐待士卒,不论官职大小,立斩不赦!
给了他们足额的饷银。每月的军饷,一分不少,准时发到每个人手中。不是那些不值钱的宝钞,而是实打实的雪白官银。同样,谁敢贪墨军饷、喝兵血,不管有什么背景,抄家问罪!
父皇,给了他们做人的尊严!在这支军队里,军官不能随意鞭打士卒,有过错按军法处置,赏罚分明。士卒们不再是任人欺辱的低贱军户,他们是“天子亲军“!
最要紧的是父皇免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凡是新军士卒的家眷,兵部都另有册子记录。战死的,家属能得到丰厚的抚恤,子嗣可优先入选新军或进官办学堂。
这一切,对这些曾经在生死在线挣扎的人来说,意味着再造之恩!
所以即便是在这呵气成冰的寒冬,当汤和命令他们顶着风雪操练时,没有一个人抱怨。
每天天不亮就要在深雪中负重疾行十里。上午在刺骨的寒风中演练武艺,冻僵的手指要紧握兵刃。下午在雪地里操练战法,积雪常常没过膝盖。晚上还要在营帐里认字学算数,冻得直打哆嗦。
这样的苦,比大明其他军队辛苦十倍。
这样的冷,足以让养尊处优的人崩溃。
但他们全都咬牙挺了过来。只因心中揣着一团火,一团愿意为那个在寒冬里给他们温饱的人拼死效力的火!
此刻,大雪纷飞,校场上的士卒们虽然冻得脸颊通红,手指开裂,却依然挺直腰杆,目光炽热。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积了厚厚一层,却没有一个人伸手拂去。
市井间或许有亡命之徒为钱卖命,激发的不过是肉身的勇悍。但这些大明新军,心中的忠诚,比这寒冬里的炉火还要炽热!
只要那道身影轻轻点头,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愿意踏平。
只要能对得起皇帝陛下的付出!
……
回宫的马车,在黑沉沉的夜里沿着官道往前走。
车轮压在冻得硬邦邦的地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车厢里暗得很,只有角落里一盏罩着纱的羊角灯,散着昏黄又微弱的光。
太子朱标,这位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储君,这会儿却端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鼻子,鼻子对着心口,连喘气都放得轻轻的。
跟父皇同坐一辆车,尤其是刚在校场经历了那阵风波之后,他心里头翻江倒海的,可脸上半点儿都看不出来。
朱元璋没看朱标,他在想改如何才能让大明的江山稳稳当当的,让老朱家的天下一代一代传下去。
这念头,藏在他这个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皇帝宝座、见够了人心险恶的开国皇帝心里,是最根本的想法。
用不着说那些虚头巴脑的理由,因为朱元璋从来就不藏着掖着自己对权力、对掌控的渴望。
这目标听着又霸道又实在,倒真象史书里那些开国皇帝才会琢磨的天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