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踱步走到东宫书房外,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朱标温和的讲解声,中间夹着朱雄英那还带着稚气、却一板一眼的应答。
他停在廊下,从门缝往里瞧。
阳光正好,照着那父子俩。朱标正指着文书说天下事,年纪还小的朱雄英仰着脸,听得十分专注,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光线通过窗格,把太子朱标脸上那种又沉痛又复杂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皇长孙朱雄英站在一旁,捧着一份秦王府的密报,小手微微有点发抖。
“雄英,你仔细看看。”朱标把文书又往前推了推,声音低沉,“你二叔秦王朱樉,被他那个侧妃邓氏蛊惑,竟然对东宫起了歹心。如今事情败露,已经被你皇祖父下旨押回南京受审了。”
朱雄英细细读着密报,小脸上全是惊疑:“父王,二叔怎么会这么糊涂?兄弟相残可是大忌。那个邓氏究竟是什么人,竟敢怂恿亲王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朱标长长叹了口气,眼里有痛惜,也有深思:“你二叔性子刚烈,容易受小人蒙蔽。这邓氏仗着得宠,就敢撺掇亲王谋害储君,其心可诛。”
他停顿了一下,按住儿子的肩膀,“你要记住,咱们天家子弟,既要有亲王的威仪,更要能分辨忠奸。权柄越重,越要记得,一念之差,可能就是滔天大祸。”
朱雄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皇祖父会怎么发落二叔呢?”
“这事难说。”朱标神色严肃,“你皇祖父的心思,深似海,高如天。他老人家不仅是咱们的至亲,更是天下的君父。处置你二叔,于公,要端正国法纲纪;于私,要顾全骨肉亲情。这里面的分寸,既要震慑住那些不轨之徒,又要显露出天家的恩德。普天之下,也只有你皇祖父能权衡得当。”
朱雄英郑重地跪下拜道:“儿臣谨记父王教悔。只愿皇祖父万岁安康,这样才能镇住那些宵小之徒,保住我们朱家的和睦,天下的太平。”
门外的朱元璋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心里头暖融融的。标儿是越来越有储君的气度了,雄英又这么聪慧懂事,大明的江山算是后继有人了……
可这欣慰劲儿还没过去,他眼前忽然一花,《中国历史概述》里记载的那条惨淡命途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最寄予厚望的太子标英年早逝,嫡长孙雄英没等到成年就夭折了,老四朱棣起兵篡了位,几个儿子要么卷入谋逆不得善终……
还有老二朱樉!这个不争气的孽障!
“万岁?”身旁的太监见他停在门外,脸色变来变去,小声提醒了一句。
“万什么岁!”朱元璋低声斥了一句,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些疲惫淡然的笑,推门走了进去。
“皇爷爷!”朱雄英眼尖,抢先行礼。朱标也赶紧起身:“儿臣参见父皇。”
“都在呢。”
朱元璋故作轻松地坐下,伸手重重按了按朱标结实的骼膊,接着又摸了摸朱雄英的头,目光在孙子那充满朝气的小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眼神深处藏着别人看不出的、几乎是贪恋的庆幸。
还好,他们现在都还好好的。
“在聊什么国家大事呢?”朱元璋故意摆出轻松的样子问,顺势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
朱标躬敬地回答:“回父皇,儿臣正跟雄英讲些治国的道理,顺便也提了提二弟在封地的情况。”
“哦?老二啊……”朱元璋眼皮轻轻跳了一下,语气听着平淡,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他想起另一条时间在线,那个性情暴戾、最终也没落得好下场的儿子,但此刻还是压下了波澜,只淡淡地说:“他有他的脾气,也有他的毛病。做君主的,得知晓臣子的品性,也得时常管教,帮他们改正错处,该管的时候,绝不能姑息。”
说话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躬敬站着的朱标和朱雄英,一个念头越来越坚定:必须得变!绝不能让那个糟心的“将来”再出现!
标儿和雄英得好好活着,大明要安稳地传下去,那些可能惹出祸事的苗头,必须趁早掐掉,就算得用些厉害手段,也在所不惜。
朱樉。
不能再由着这孩子了,得借着这次的事,好好给他个教训,杀杀他的傲气,让他知道收敛。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朱元璋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冰冷,脸上还维持着和儿孙闲聊的温和,心里却已经飞快地盘算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这一次,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再来破坏眼前这份难得的天伦之乐,动摇大明的根基。
“标儿,雄英,”朱元璋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大明的江山,将来得靠你们父子同心,一起扛起来。记住,凡事得往前看,但也得学会提前防备,别等祸事临头了才后悔。”
朱标和朱雄英似乎察觉到他语气里一闪而过的不寻常,但还是躬敬地应道:“儿臣(孙儿)谨遵父皇(皇祖父)教悔。”
朱元璋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两个至亲,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可就在这时候,一名内侍悄无声息地快步走进书房,在他面前躬敬跪下,低声禀报:“启禀陛下,韩国公李善长已在殿外候着,说是有要紧事需当面奏禀。”
朱元璋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脸上却还是那副和儿孙闲话家常的平淡表情,慢慢说道:“哦?善长来了?让他进来吧。”
朱标听了,神色微微一正,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冠。
朱雄英也立刻挺直了小身板,收起了刚才听祖父教悔时的孺慕之情,换上了符合皇长孙身份的庄重表情。
他们都明白,李善长这个时候来求见,绝不只是平常的君臣奏对那么简单。
片刻,只见李善长低着头,迈着谨慎的步子走进书房。
他先快步走到御前,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老臣李善长,叩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皇长孙殿下。”
“平身吧。”朱元璋抬了抬手,语气平和,“善长啊,这才刚下早朝,就这么急着见咱,有什么事?”
李善长站起身,却依旧微微躬着身子,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了一眼旁边的朱标和朱雄英,心里念头急转。
他挑这个时候来见,就是算准了陛下刚和太子、长孙享受了天伦之乐,心情或许最是松弛,也最容易听进话去。但他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直接就在太子和皇长孙面前接见自己,这让他原本准备好的某些话,不得不临时改一改。
“回陛下,”李善长声音沉稳,带着恰到好处的躬敬,“老臣前来,是特意为了回答早朝时陛下垂询的,关于老臣年岁的那件事。陛下关怀,老臣感激不尽,下朝后反复思量,觉得还是应当立刻来面见陛下,奏明圣上。”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来意是专门回应皇上的询问,又把具体怎么回应暂且留着,静观皇帝的反应。
书房里的气氛,因为这位举足轻重的勋臣突然到来,顿时添了几分微妙和凝重。
朱元璋看似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手指依旧轻轻敲着扶手,淡淡道:“哦,是家事。但说无妨。标儿和雄英也不是外人,听听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