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轱辘轱辘响,压过宫道青石板的缝儿,几片枯叶子被碾得粉碎,秋风裹着碎叶吹到路边小太监刚捧的锦盒上。
小太监吓得身子一哆嗦,却硬撑着没让锦盒掉下来。
步辇上打盹的朱元璋醒了,揉着额头问旁边伺候的人:“皇后今天怎么样?”
站在一旁的毛骧弯腰回话:“陛下,娘娘这几天还在宫里养病,尚药局已经来把过三次脉了。”
朱元璋朝宫墙深处望过去,天越来越凉,琉璃瓦上落满了金黄的银杏叶。
他想起前些日子马皇后还笑着说要亲手给他缝秋衣,今天就听说她咳嗽又犯了。
之前他就让太子朱标牵头,联合户部尚书把新政条款细化,给藩属国加重税,得一个国一个国查清楚物产和贸易帐,别让他们藏钱;
属国的年贡要翻倍,先从朝鲜、安南这些近的藩属试,摸清他们的抵触情绪。
这两项新政要动沿用多年的朝贡规矩,现在更得稳住国内外和南海那边的国家。
朱元璋一声令下,大明的官府已经忙着推新政了。
而且这不光是推政策,更要管住朝廷内外的人心和各国使者的动向。
新政能不能成,各国使者的态度很关键。
朱元璋早跟各部打招呼了:
让翰林院写诏书通知各国,加税先从朝鲜、安南、占城、暹罗、琉球、爪哇、真腊、浡泥这些洪武初年就来朝贡的国家开始;
让都察院派专人去各个藩属国和市舶司,严查他们抗税和使团私下做买卖的事;
还让锦衣卫偷偷盯着各国使馆和四夷馆,记下来朝贡使者对新政的议论。
这么安排,表面是推新政、充实国库,其实是试探这些藩属国的底线。
要是有属国表面顺从、暗地里搞鬼,就得马上施压;
要是有使者带头议论反对,就抓几个典型警告其他人;
要是有使臣敢公然抗命,更得果断赶走。
毕竟“给好处也亮手段”,一直是朱元璋的规矩,既给了各国面子,也说清了天子的底线。
这会儿身旁的朱标,有点遗撼地说:“给藩属国加税的细则,在朝鲜、安南那边还没谈完;属国年贡翻倍的补偿条款,还有琉球国珍珠贡额的事,也得明天再议。”
“治国就象煮小鱼,急不得火候。”朱元璋没责怪他,已经定了不少规矩,总要给六部官员思考的时间。
朱标朝宫道方向看了看,轻声问:“父皇是要去母后宫里吗?”
朱元璋点头:“你母后总说秋天凉点没事,我得亲眼看看才放心。”
说着突然严肃起来,“各国使者最近有没有动静?要是有阻挠新政的,都察院、礼部和锦衣卫有没有备好应对的法子?”
朱标这个太子,早就是朝堂默认的“储君掌权人”了。
虽然没有批奏折的权力,但朱元璋给了他“先看奏折”和“主持朝堂议事”的权力,让他深度参与朝政内核。
朱元璋休息的时候,朱标能筛选重要的奏折直接递给他,也能把次要的事先和内阁、六部商量出草案。
朱元璋有三拨打听消息的人:
一是毛骧管的锦衣卫,盯着南北的官员绅士和各国使臣;
二是宫里太监织的“内侍网”,偷偷查百官和使者的言行;
三是太子手下的东宫官员,从奏折公文和朝贡文书里梳理朝局动向和各国反应。
这也是朱元璋牵挂马皇后的原因之一:推新政的时候,皇后不只是后宫之主,更是联系功臣家眷和各国贡使的纽带。
那些功臣家族的夫人、藩国使臣每次进宫请安,马皇后总能从聊天里套出朝堂上听不到的秘密。
朱标琢磨了一会儿,禀报说:“从最近各方的反应来看,各国明着反对的虽然少,但暗地里的小动作不能忽视。”
“朝鲜使者已经求见三次了,递上国书说年贡一下子涨三倍,恐怕会让百姓吃苦,希望父皇念在他们从洪武元年就最先来朝贡、君主也受了册封的份上,减免税赋;”
“安南使者既递了长篇国书,说他们从元朝末年就一直动荡,边境总打仗,最近又和占城开了战,国库空了,又暗地里连络琉球、占城的使节,想一起抗税;”
“琉球使者也提,他们从洪武五年就来朝贡,而且地处海岛,物产少,日子不好过;”
“暹罗使臣更过分,在四夷馆当众烧了诏书抄本,还喊‘暹罗不是明朝皇帝的奴才,胡椒多到能填海,一分钱贡也不会交!’”
听到“朝鲜”俩字,朱元璋皱了皱眉;再听到暹罗的所作所为,脸色更沉了。
这些藩属国,有的拿顺从当挡箭牌,借着朝贡时间长、国内有困难求减免;有的居然敢公然挑衅朝廷威严,真不好对付。
“让鸿胪寺把暹罗使臣赶走,按‘冒犯天子威严’的罪名,禁止他们五年内来朝贡。朝鲜那边……”朱元璋冷笑一声,“既然使臣担心百姓吃苦,就派户部官员跟着他回国查物产,限三个月内把帐册做出来,看看他们是不是真象说的那么穷。”
“琉球既然靠大明像靠父亲一样,更该体谅朝廷的难处,年贡翻倍的事,没得商量。”
朱标拿笔记录着,又说:“爪哇、浡泥的使臣倒愿意遵守新规矩,爪哇还献上一千斤胡椒示好;占城使者虽然被安南连络了,但也私下抱怨贡额超过了国力;真腊使者私下也说新税太苛,我已经让东宫官员盯着占城、真腊两国使臣的动向了。”
朱元璋脸色稍微缓和了点:“暹罗不懂事,爪哇倒挺识趣,明天赏他们一百匹丝帛,算嘉奖。占城、真腊那两个使臣,要是再议论新政,就不让他们见朕,让他们知道朝廷的规矩。”
朱元璋对朱标说:“咱不是故意苛待这些藩属国,从洪武元年起,他们递表称臣,贡船没断过,大明对他们一直是给的多、要的少,恩惠不少。但现在北元还没消灭,海疆不安定,倭寇老来捣乱,咱想造大船、练水军、派船队下西洋扬国威,得要大量的钱。这些藩属国享受贸易好处这么久了,理应分担点。”
“大明的船队要在四海巡逻,把国威传到大洋上。商船跟着去,丝绸、瓷器、茶叶的利润就能充实国库。但造船、练兵、赏赐的钱,得先让朝廷凑齐,这就是加税的原因。”
“而且新增的税赋,专门用来造宝船、买航海装备、招水手。按测算,单暹罗一国一年的贡物,就能造十艘二千料的宝船。各国的贡物,像琉球的硫磺、爪哇的香料,直接当西洋船队的军资和贸易本钱。”
朱元璋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问:“你那些弟弟们那边有什么变故吗?要是有情况,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有没有备好应对方案?还有朝廷的大臣们,最近有没有阻挠新政的动静?都察院和锦衣卫的预案准备好了吗?”
朱标虽然没批奏折的权力,但作为实际帮着处理朝政的“储君掌权人”,有“分理奏折”和“提政务建议”的权力。
朱元璋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能筛选关键政务直接报给皇上,也能和六部商量锁碎事务的草案再等皇上定夺。
这会儿他沉声回话:
“藩属国还算安分,但得防着出变量。”
“宁王在南京待着,但是手里的兵马已经交还朝廷;代王在大同,前阵子因为私下收了民女被父皇骂了,现在做事收敛了点;谷王还小,就不提了,不过他所属封地的官员上奏要加军粮,态度还算恭顺。”
“论兵权和影响力,还是老二朱樉、晋王朱?最大。”
“老二在西安,前几天上奏说陕西闹旱灾要拨款,却字不提执行新政。我查过,秦王府最近在西安闹出来不少难堪事,其中有孕妇搜捉入府,使人夫妇生离。吏部让陕西都司去交涉,他还拿‘自己是天子亲儿子,一群家奴没有资格管’当借口推脱。”
“让陕西都司再去呵斥,就说推新政务必执行,不允许再做伤害百姓的事了。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咱就撤了他的藩王之位,用囚车押回南京,囚禁他一辈子。”
朱元璋眉头皱起来。
朱樉是二儿子,守着西安这么重要的地方,却总做越规矩的事,去年还因为“擅自用王府的仪仗”被训,现在又在编制上耍小聪明,实在让人不省心。
“晋王那边倒配合,已经主动执行新规,昨日快马加鞭说要帮山西推摊丁入亩;周王和楚王也递了奏折说执行新规,就是求着多拨点边地的赈灾粮。
“兵部已经和户部商量了,打算从河南调三千石过去。”
朱标接着说,“对了,日本派了使者来,说年贡翻倍的事要再商量,想见父皇。”
“见,为什么不见?让他们明天去奉天殿,我倒要听听他们有什么理由!”
朱元璋冷笑,“我给的额度本就没超过日本的承受能力,敢推脱就直接派兵打过去,别以为咱不知道日本那块地有什么好东西!”
说话间,步辇已经到了坤宁宫门口。
毛骧匆匆跑过来,脸色凝重地跪下禀报:“陛下……尚药局来报,皇后娘娘咳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