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道衍和尚(1 / 1)

秋日的阳光通过殿宇间的银杏叶,洒在大天界寺的青瓦上,筛下细碎的光斑,更衬得这座皇家寺院庄严肃穆。

此时的它尚未成为管理天下僧道的僧录司驻地,却因地处南京近郊、清幽静谧,成了不少朝臣偶来休憩、议事的去处。

寺内一间素净的禅房里,中年僧人道衍正襟危坐。

他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一双三角眼锐利有神,虽穿着朴素僧衣,眉宇间却隐隐有股挥之不去的锐气。

此刻,他却满脸紧张,额头冒出汗水。

原因无他,只因方才寺中主持告知“储君太子点名要见他”。

如今正值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刚过不久,朝堂之上风声未歇,他一个方外之人突然被储君亲自拜访,心中难免揣度:莫不是陛下觉得自己曾与某些朝臣有过交集,要借机试探,甚至……杀他灭口?

怀揣着紧张情绪,道衍和尚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禅房木门被轻轻推开。

道衍抬头,见到来人,瞳孔微微一缩。

来人是当朝太子朱标。

“大师。”朱标眉宇间带着储君特有的沉稳,身后只跟着两名贴身侍从,未有过多仪仗,倒贴合了天界寺的清净氛围。

道衍起身合十还礼:“太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他目光飞快扫过朱标身后,只见寥寥数名随从,皆是便服,心下不由更疑。

朱标似看出他的疑虑,温言道:“大师不必多礼。孤此番前来,是奉了父皇口谕,有些事想请教大师。”

道衍心中一凛。

朱元璋的狠辣手段,天下皆知。

他一个僧人,虽有些许才名,何至于劳动太子亲自前来?

且如此隐秘?

霎时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最后竟定格在一个最坏的猜测上:难道皇帝真要杀我?

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只侧身让开:“殿下心系国事,贫僧自当知无不言。只是寺中清简,无甚贵重之物,方才寺内已经备了素斋,若殿下不嫌弃,咱们边吃边说?”

朱标点头应下。

小沙弥很快端上来四碟素馔:凉拌笋尖、清炒豆苗,还有一碟油焖香菇、一碗豆腐羹,皆是寻常食材,却做得清爽可口。

侍从为两人盛上米饭,朱标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豆苗,笑道:“大师这里的素斋,倒比宫中的御膳多了几分烟火气。”

道衍陪着动了筷子,目光却始终留意着朱标的神色,心中的疑虑丝毫未减。他暗忖:储君这般温和,莫不是欲擒故纵?待他放松警剔,再抛出杀招?

两人默默用着斋饭,席间只闻碗箸轻碰之声。

朱标吃得心不在焉,道衍更是食不知味,心中反复揣度着这位太子殿下的来意。

饭毕,小沙弥撤去碗碟,朱标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大师可知,父皇为何派孤前来?”

道衍双手合十,低眉顺目:“贫僧不知,请殿下明示。”

他心中警剔已提到极高,暗忖若真是皇帝要取他性命,这大天界寺恐怕早已被甲士包围了。

朱标缓缓道:“父皇近日思及历代藩镇之祸,夜不能寐。”

道衍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原本以为是试探杀心,没想到竟是谈藩王旧弊?

他压下心头的诧异,凝神细听。

朱标目光扫过道衍,见对方神情专注,便继续道:“父皇言道,纵观史册,宗室强则易起萧墙之祸,弱则不足屏藩皇家。周行分封,而有春秋战国之乱;汉封同姓,终有七国之祸;晋室宗王拥兵,酿八王之乱,致五胡乱华,神器南迁;唐时藩镇割据,终亡其国;宋忌宗室,然外患频仍时,竟无宗亲可依仗……此皆复辙在前。”

道衍听着,紧绷的心神渐渐被这些话吸引,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双目圆睁,脸上的审慎早已被震惊取代。

他从未想过,九五之尊的洪武皇帝,竟会对历朝藩王问题梳理得如此透彻!

朱标见道衍神情变化,继续道:“父皇还说,如今我大明初定,也分封了诸王镇守边疆,若只效仿旧制,他日难免重蹈前朝复辙。所以他想寻一条路:既要保留藩王镇守四方、屏卫皇室的作用,又要避免权柄过盛、待遇失衡、传承无序的弊端。简而言之,要在效仿旧制的基础上推陈出新,解决藩王问题。大师以为,该从何处着手?”

道衍听到这里,方才明白朱标真正来意,心中巨石落地,继而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震撼。

朱元璋不仅看到了问题,更是跳出了单纯削藩或强藩的窠臼,想要找到一条前所未有的新路。

这哪里是寻常帝王的见识,分明是洞穿古今的大智慧!

“陛……陛下竟看得如此深远?”道衍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放下碗筷,双手合十,语气中满是敬畏,“贫僧读史多年,只知藩王为祸之烈,却从未这般清淅地看到根源所在。陛下这番总结,可谓一针见血,此等眼界,真乃千古罕见的大才!”

道衍不禁感慨万分,原先的恐惧化为敬服。

朱标见他如此反应,心中也松了口气,暗道父皇果然没看错人,道衍果然能识得其中分量,便追问道:“那大师可有以教孤?”

道衍此时已完全抛开了“陛下要杀他”的疑虑,满脑子都是朱元璋的总结和朱标提出的难题。他起身踱步,眉头紧锁,时而停下思索,时而喃喃自语:“保留镇守之责,又要削其过盛之权……待遇需均衡,传承要有序……”

半晌后,道衍停下脚步,转向朱标,眼神中带着思索后的清明:“历代旧制,非周即汉,非汉即晋唐,皆未能妥善解决藩王问题。陛下欲推陈出新,贫僧以为,或可从‘礼、兵、钱、地’四字着手。”

“愿闻其详。”朱标身体微微前倾。

“礼者,定尊卑之分。陛下可颁明制,明确藩王与天子、与地方官的礼仪规制,藩王位尊而权不越。

兵者,控诸王武力。可许藩王拥有护卫,然其数量当有严格限制,且兵符须一分为二,藩王与朝廷相互制约。

钱者,掌宗室财源。藩王岁禄丰厚,然其来源、审计,均需由朝廷掌控。

地者,限藩国疆域。明确藩国界限,不可随意扩张,更不得干预地方政务。”

道衍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淅:“然此四者,仍属旧制范畴。陛下既要‘新’,贫僧斗胆进言,或可思‘转’与‘化’二字。”

“何为‘转’?何为‘化’?”朱标大感兴趣。

“转者,转藩王之害为藩王之利。”道衍目光锐利,“北方蒙元残馀,仍为大明心腹之患。为何不令边塞诸王,如燕王、宁王等,专心御边?将其兵力、野心,转向外敌?如此,既保边境,又消内患。

化者,化宗室为朝廷屏藩而非隐患。

可创建宗学,教导宗室子弟忠君爱国之道;设宗室科举,使有才学者能为朝廷所用;甚至可许宗室经营皇产、代天巡狩,令其有所事事,而不徒耗禄米,不生异心。”

道衍一口气说完,禅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朱标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名中年僧人,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此人虽为方外之人,却对朝局、兵事、政制有如此深刻的见识,所提方案既尊重传统,又大胆新颖,确是在“效仿旧制的基础上推陈出新”。

良久,朱标长叹一声:“大师果真大才!孤今日受教了。”

他起身郑重一礼,“孤定将大师之言,一字不差地禀明父皇。”

道衍合十还礼,神色却依旧凝重:“殿下,贫僧尚有最后一言,此事……需陛下有雷霆手段推行,更需宗室遵规守矩,非一朝一夕可成,最忌半途而废。若陛下决意行之,当有始有终。”

朱标重重颔首:“孤记下了。”

太子离去后,道衍独自站在禅院中,望着南京城潦阔的天空,心中波澜起伏。

“朱元璋……真乃旷世雄主。”

道衍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不仅能定天下,更能谋长远,提出此问,足见其志不小,其智非凡。大明天下,或将不同于以往任何朝代了。”

他默立良久,直至夕阳西下,方才低诵一声佛号,转身步入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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