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川于东南府的捷报,早已通过《民声通闻》传遍京师,引得市井沸腾,万民欢腾。
茶楼酒肆间,说书人将“陆状元单骑闯阵”、“枪挑倭酋”的故事演绎得活灵活现,唾沫横飞处,总能赢得满堂喝彩。
寻常百姓只觉得扬眉吐气,仿佛那远在东南的胜利,也能照亮这北国京城的天空。
然而,在这股炽热的民意之下,朝堂之上却是另一番光景。
皇宫,御书房。
“福建的抄没清单,户部核验得如何了?”姬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户部尚书钱益连忙出列,:“回陛下,经初步核验,陆督师在福建查抄一干犯官家产,所得金银现钱、田产地契、古玩字画、商铺货殖,初步折价,确是一笔巨款,粗略估算,不下三百万两。”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艰涩:“然陆督师在奏疏中言明,此款项皆已划拨其新设之‘靖海督造府’,专用于建造战船、招募工匠水手、购置硬木、精铁、桐油、帆布等物料……并未有一文解送京师国库。”
“且,督师府行文要求,各地府库需优先保障督造府支取,若有延误,以贻误军机论处。”
兵部尚书李崇眉头紧锁,忍不住出声道:“陛下,陆督师为国筹谋,其心可嘉。”
“但……如此巨款,不经朝廷有司核销,便自行挪用,虽说是为水师,然程序上……是否有些欠妥?”
“长此以往,恐开跋扈之渐,非国家之福啊。”
他话语委婉,但意思明确,对陆临川这种绕过朝廷财政体系的做法深感忧虑。
“程序?国家之福?”姬琰打断他,“东南水师糜烂至此,战舰如朽木,火炮如废铁,兵卒如乞丐,诸位爱卿难道不知?”
“兴化府城下累累白骨未寒,倭寇舰队仍在海上来去自如,劫掠商船,焚毁村落!”
“下一次,若倭寇吸取教训,不再强攻坚城,而是绕过福建防线,利用其船快之利,直扑江浙富庶之地,甚至威胁漕运命脉,又当如何?”
鸦雀无声。
姬琰叹息一声,继续道:“重建水师,非为一城一地之得失,乃为巩固我大虞万里海疆,护佑千万沿海黎民,刻不容缓。”
“怀远就地筹款,正是为了抢时间,争速度。”
“难道要等这笔钱在户部、工部、兵部之间流转往复,公文旅行半年,各方利益权衡妥当,方能动用吗?”
他拿起御案上另一份奏疏,轻轻放下:“怀远在奏疏中说,此次抄没之款,虽数额巨大,然于重建一支堪与倭寇主力抗衡之水师,仍是捉襟见肘。”
“福建沿海港湾需修葺,船厂需扩建,新式战舰需研发,火炮需铸造,熟练水手需重金招募训练……桩桩件件,皆需巨资。”
“故而他恳请朝廷,体念东南危局,再行拨付专款五十万两,以竟全功。”
“五十万两?!”户部尚书钱益几乎失声,脸皱成了风干的橘皮,也顾不得失仪,急声道:“陛下,国库早已空空如也啊……如今哪里还有这许多馀钱?”
“这五十万两,臣……臣就是砸锅卖铁,也筹措不出啊!”
殿内一片沉寂,只有钱益粗重的喘息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直沉默的首辅严颢,此时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目:“陛下,钱尚书所言,确是实情。”
“国库空虚,非一日之寒。”
“然,陆学士在东南,并非只知用兵与造船。”
“据老臣所知,他正以钦差之权,大力推行朝廷的清丈田亩之策,同时鼓励流民返乡,分发农具粮种,恢复春耕。”
“福建多年受倭患及吏治腐败之苦,地方豪强与贪官污吏勾结,隐田匿户甚众,税收流失严重。”
“若此番清丈得法,吏治澄清,鼓励垦荒得力,待秋粮入库,福建一省之岁入,或可比往年多出三成乃至更多。”
“此乃长远之计,亦是开源之策。”
“水师之费,或可由此着眼,待来年财政稍宽,再行拨付,或由福建日后岁入中逐步抵扣。”
此言既指出了现实的困难,又为水师拨款留下了活口,更点出了陆临川在政务上的作为,平衡了朝堂上对其“只知破败,不知建设”的指责。
姬琰点了点头,脸色稍霁:“严阁老所言,方是老成谋国之见。”
“水师乃海疆屏障,不可或缺,然国库艰难,亦是事实。”
“此事,容后再议。”
他目光扫过众臣,将话题引向内核:“今日召诸位爱卿来,主要并非议这拨款之事。”
徐杰面露疑惑,与身旁的张淮正交换了一个眼神,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姬琰从御案上拿起另一份密封火漆的奏本,示意侍立一旁的魏忠递给众臣阅览:“这是怀远以密奏形式,越过通政司,单独呈递给朕的,诸位都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