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作战与陆战迥异。
操舟、航行、观测、炮术、接舷格斗,乃至对抗风浪,无一不需要长时间的、系统性的专门训练。
绝非象训练陆军那样,依靠严明纪律和悍勇之气就能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
如果这些西班牙人真能提供一批性能优越的舰炮,还能派出真正有经验的海军军官进行指导。
哪怕只是基础训练,无疑也将大大加速新水师的成型,缩短与倭寇在海上的实力差距
三人见陆临川面露深思之色,而非象之前预料的那样立刻断然拒绝,都觉得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彼此间低声用西班牙语快速交流了几句。
此时的西班牙帝国正值鼎盛,殖民触角遍及全球,野心勃勃,堪称真正的日不落帝国。
他们在东南亚遇到的要么是未开化的土着部落,要么是实力远逊的素檀邦国。
在通过商人、传教士等渠道初步探明大虞的富庶、庞大与潜在的虚弱后,一直渴望能与之创建正式的通商、传教关系,乃至获取梦寐以求的立足点。
只是,前些年这个大帝国内部似乎出了问题。
官员们大多因循守旧,效率低下,对海外事务缺乏兴趣,连他们试图通过广州、泉州等传统口岸递交的、以最谦卑语气写就的国书和礼物,都如同石沉大海,整个帝国的对外交往机器仿佛锈蚀停滞了一般。
这次他们好不容易才通过重金贿赂地方官员,绕开了僵化的常规渠道,得到了面见这位手握实权、据说思想开明的年轻钦差的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就在他们低声用母语商议,权衡着是否要抛出更多筹码时,陆临川的沉思似乎有了结果:“你们的提议,有些部分,在我职权范围内,可以予以考虑。”
“但有些部分,触及我朝根本,绝无可能。”
“我们可以在此基础上,进行更具体的谈判。”
伊莎贝拉立刻抬头,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属于商人和外交家的精明:“请讲,陆大人。我们洗耳恭听。”
她用了刚学会不久的成语。
陆临川坐直身体,目光扫过三人:“首先,我需要明确告知诸位,我虽受我国皇帝信任,授以钦差之权,节制东南军政,但职权范围主要在于平定倭寇、整顿与之相关的军、政、民事务。”
“涉及对外邦交、土地割让或租借、允许外邦宗教大规模传播此等关乎国体、社稷的根本大事,我无权独自决断,必须详细奏明皇帝,由陛下与内阁、六部共议定夺。”
“此乃我朝制度,不容逾越。”
这是原则和底线问题,他必须在一开始就说清楚,避免对方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是自然。任何一个强大的君主都不会将如此权力轻易下放。”
“那么,在您有权决定的范围内,或者基于您个人对未来两国交往前景的判断,您可以做出哪些承诺或建议呢?”
陆临川微微颔首,对她的反应表示满意,继续道:“在我职权范围内,以及基于对未来可能创建的正式邦交的预期,我可以做出如下表态,并会将其作为正式建议呈报朝廷。”
“第一,租借土地,设立你们所谓的‘飞地’或‘商站’,此事关乎国家主权与尊严,绝无可能,此议无需再提。”
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馀地,看到伊莎贝拉脸上掠过一丝失望,才话锋一转:“但是,如果未来我们双方能创建正式的、平等的邦交关系,我可以奏请朝廷,在指定的、合适的沿海城池,为贵国商人开辟专门的通商局域或码头,允许你们在此进行贸易、租贷货栈、居住,一切活动需严格遵守我大虞律例,税收亦按我朝定制缴纳。”
他略一停顿,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反应,接着说道:“第二,关于传教。只要你们的传教士所传播的教义,不触犯我朝现行律法,不煽动民众对抗官府,不涉及伤风败俗之举,不行间谍窥探之事,你们可以自行尝试传播。”
“但官府不会为你们提供任何特殊的便利或庇护,不会强制百姓入教,一切后果,无论是信者寥寥还是引发冲突,皆由你们自行承担。”
开放有限度的通商,是陆临川内心一贯的主张。
闭关锁国、固步自封只会导致技术、思想和视野的全面落后。
欧罗巴人既然能从万里之外探索至此,其航海技术、火器制造乃至国家组织能力,必然有可借鉴之处。
大虞在这方面已然落后,不能再沉溺于天朝上国的迷梦,必须睁眼看世界,在保持主体性的前提下,有选择地吸收外来有益之物。
至于传教,他对此反而并不太担心。
华夏百姓千百年来受儒家思想熏陶,讲究“敬鬼神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未知生,焉知死”,文化底蕴深厚且极具包容性与实用性。
民间信仰繁杂,多种崇拜根深蒂固,很难被某种排他性的一神教彻底征服。
允许其有限度地传播,风险相对可控,或许还能借此机会,更深入地了解这些远西之国的思想、科技与社会状况。
三人又低声用西班牙语快速讨论了一番,阿尔瓦罗和佩德罗似乎对不能获得一块属于自己的飞地感到有些失望,这在他们的殖民经验中是关键一步。
但伊莎贝拉似乎更看重长远,认为能获得官方认可的通商权利和事实上的传教默许,已是打破坚冰的巨大进展,这在他们试图与东方这个古老帝国接触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这已是他们此次前来,在这位实权钦差面前能争取到的最好、最具体的结果了。
伊莎贝拉代表三人回应道,脸上露出了矜持而满意的笑容:“陆大人,您的条件,虽然与我们最初的期望有所差距,但体现了您的诚意和远见。”
“我们可以接受以此为基础进行下一步。”
“关于通商口岸的具体位置、管理细则,以及传教活动的具体界限,我们可以在后续会议中详细商议。”
“那么,”她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关于我们提出的,对贵国水师的援助事宜,您意下如何?这是否可以看作是我们合作的开端?”
陆临川抬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打断了她的话:“援助之事,自然可以谈。”
“贵国若真有意展示诚意,促进邦交,我方欢迎之至。”
“不过,除了方才女士提到的火炮和派遣教官之外,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他的目光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直视着伊莎贝拉,仿佛要看穿她内心的权衡。
伊莎贝拉感受到那目光的压力,神色也严肃起来:“请说,陆大人,只要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
陆临川清淅地说道:“我要你们,提供至少一种你们现役的、可用于远洋航行和作战的大型战舰的完整设计图纸。”
“包括船体结构、龙骨肋材、帆装索具、火炮甲板布局,乃至水密隔舱等关键部分的详图。”
这才是他决定压下最初的反感,与之进行这场谈判的最关键原因之一。
能够进行跨大洋航行、承载数十门火炮的西班牙盖伦船或其他成熟舰型,在船体线型设计、稳定性、帆装效率、航行速度、火炮布置与射击效率等方面,必然凝聚了这个时代西方航海技术的精华,远超目前大虞自行建造的各类福船、广船。
与其让靖海督造府的工匠们闭门造车,耗费大量时间、金钱和物料去反复摸索、试错,不如直接获取相对先进和成熟的技术图纸进行借鉴、吸收、消化,再结合大虞的造船传统和实际海况进行改良创新。
以大虞庞大的人口基数和强大的资源动员能力,一旦获得了正确的技术方向,集中南北能工巧匠加以研究、仿制、改进,完全有可能在较短时间内,批量建造出一批性能优越、足以压制倭船的新式战舰,从而快速搭建起一支强大水师的坚实骨架。
届时,不仅沿海防御能力大增,远征倭国本土,肃清海疆根源,便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倭寇那些看似高大的安宅船、灵活的关船,在真正为跨洋和海战设计的远洋战舰面前,其技术代差恐怕难以逾越。
伊莎贝拉闻言,秀眉立刻紧紧蹙起,脸上露出了极其为难甚至有些震惊的神色。
她下意识地用西班牙语低呼了一声“dios io”,然后才用汉语说道,语气充满了抗拒:“陆大人,您这个要求……请恕我直言,这太过分了。”
“战舰,尤其是主力战舰的完整设计图纸,是我西班牙王国海军最高级别的机密。”
“这关系到王国的安危和我们在世界的利益,这绝不可能……”
陆临川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淡淡一笑:“伊莎贝拉女士,不必把我当成对航海一无所知的无知孩童来敷衍。”
“你们从遥远的欧罗巴,跨越惊涛骇浪、航行数月乃至数年才能至此,途中难道船只从不出现损坏、故障?”
“出现严重的故障,难道不需要依据最原始的图纸进行勘测和修复?”
“即便你们此行未曾随身携带全部图纸,也必然有精通船舶设计与建造的工匠或军官随行,凭借他们的记忆和经验,绘制出关键部分的结构图、线型图,并非什么做不到的难事。”
“我要的,不是你们藏在海军文档馆里的绝密原稿,而是一份能够指导工匠建造的的技术资料。”
伊莎贝拉被他一语道破关键,脸上闪过一丝被人看穿底牌的红晕。
她发现这位年轻的东方官员思维之缜密、对技术和实务的理解之深,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陆,你还真是……聪明得可怕。”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好吧,我承认,相关的技术资料,我们确实有办法整理和提供一部分。”
“但是,”她再次强调,语气无比严肃,“这绝非我个人,甚至不是吕宋总督能够独自做主答应的事情。”
“战舰图纸是王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的最高机密之一,任何形式的对外泄露,都可能被视为叛国。”
“我们必须请示驻墨西哥的新西班牙总督,甚至可能需要报请马德里的王室和枢密院进行裁决。”
“这需要时间,而且,结果很可能是否定的。”
陆临川点了点头,对她的说辞表示理解,但这并未改变他的要求:“可以,我理解你们的难处和程序。”
“我会将今日所谈的所有要点,包括贵国的请求、我方的初步回应,以及这项关于战舰图纸的附加条件,一并详细撰写成奏疏,以六百里加急上奏我国皇帝。”
“在此期间,你们可以暂时留在福州驿馆,但活动范围需受限,我会派人保护……嗯,同时也是确保诸位的安全。”
“当然,你们也可以尽快派人乘坐你们的船只返回吕宋,向你们的总督详细禀报此事,陈述利害。”
“消息往来,无论东西,都需要时间,我们可以等待。”
他端起已然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结束性的姿态表明今日的会谈到此为止。
这注定是一场艰苦而旷日持久的谈判,充满了博弈与权衡。
但无论如何,与外部世界,特别是与西方海上强国正式接触的大门,已经由他亲手推开了一道缝隙。
眼前的倭患固然紧迫,但放眼更遥远的未来,这片浩瀚无垠的海洋,关系着国运兴衰,大虞绝不能,也绝不会永远缺席。
福州城外的驿馆,被一队精悍的虎贲营士卒“保护”得水泄不通。
说是保护,实为软禁,西班牙使团三人活动的范围,仅限于驿馆内的小院,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伊莎贝拉站在窗前,望着院中持戟肃立的士兵,让她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烦躁。
她习惯了在地中海和各大洋的贸易据点间纵横捭合,何曾受过这等拘束?
“阿尔瓦罗,佩德罗,你们怎么看这位陆大人?”她转过身,用西班牙语问道。
“他不仅拥有权力,更有与之匹配的头脑和……一种可怕的洞察力。”
“他似乎很清楚我们想要什么,更清楚他自己需要什么。”
“总督绝不会轻易同意,马德里那边更不用说。”
“但是……”他顿了顿,“他给出的通商和传教的可能性,又是我们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突破口。”
“放弃这次机会,不知又要等多少年。”
伊莎贝拉走到桌边:“我们不能放弃。”
“远东的财富和潜力超乎想象,这个庞大的帝国哪怕只是打开一条缝隙,流出的利益也足以填满我们最大的货船。”
“关键是,如何满足那位陆大人的胃口,又不至于触犯王国的铁律……”
她想了想,沉吟道:“阿尔瓦罗,你文笔最好,立刻写一份给新西班牙总督和阿卡普尔科方面最高负责人的密信,详细陈述这里的情况,强调这位陆督师的权势、能力以及他开出的条件。”
“重点说明,获得一个稳定的、官方认可的通商据点,对于王国在远东对抗葡萄牙人、荷兰人,以及获取无尽丝绸、瓷器和香料的战略意义。”
“那图纸的事情?”阿尔瓦罗问道。
“如实禀报。”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但同时要强调,我们或许可以提供一些……不那么内核的,但对他们造船技术仍有提升的参考资料。”
“比如,一些关于帆索优化、火炮甲板加固,或者基础的航海测量仪器的制作原理图。”
“真正的盖伦船完整结构图不可能,那会让我们所有人都被送上宗教法庭的火刑柱。”
“但我们可以用知识和经验,换取他们的信任和初步的合作。”
她看向佩德罗:“佩德罗,你是最好的导航官,也精通船舶结构。”
“在等待回音的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向他们的工匠透露一些帆船操控的技巧,或者风帆受力的基本原理。”
“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的价值。”
“我明白,女士。”佩德罗点头,“这是一种投资。”
“没错,投资。”伊莎贝拉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我们要让这位陆大人觉得,与我们合作,利远大于弊。”
“只要初步的合作创建起来,凭借我们技术的优势和海上力量,未来在这个帝国的棋盘上,我们就能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
陆临川的临时督师行辕内,气氛同样凝重。
“大人,朝廷的六百里加急!”亲卫统领快步走入,呈上一封密封严实的信件。
陆临川拆开火漆,快速浏览。
信是内阁直接发出的,语气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机锋。
信中首先肯定了他在漳浦、兴化的战功,陛下甚慰,朝廷颜面有光。
但随即话锋一转,提及近来弹劾他“擅权”、“酷烈”、“动摇东南根基”的奏疏日益增多,陛下虽信任有加,然众议汹汹,亦需有所考量。
最后“提醒”他,整饬吏治、清理积弊当以“稳”字当头,避免激起大变,于平倭大局不利。
并告知,朝廷已派遣户部右侍郎李崇道为钦差,南下“协助”处理清丈田亩、安抚地方士绅等事宜。
“协助?”陆临川放下信件,嘴角泛起一丝冷嘲。
这分明是清流见他手段酷烈,触及利益过深,迫不及待地派人来掣肘、平衡了。
石勇等将领在一旁,虽不明具体内容,但看陆临川神色,也知绝非好事。
“大人,可是京中有变?”石勇忍不住问道。
“无妨。”陆临川将信件收起,面色已恢复平静,“些许风浪,翻不了船。我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他心中清明,自己以雷霆手段清洗福建官场,触动的是整个东南利益集团的蛋糕。
朝廷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派来的李崇道,他略有耳闻,是个典型的科举出身、精通为官之道、善于和稀泥的老官僚。
此人前来,无非是缓和矛盾,安抚地方,顺便……分他的权,至少是监督他的权。
看来,陛下也不能完全顶住朝中保守派的压力。
但只要平倭兵权还在手中,虎贲营还在麾下,这些官场上的倾轧算计,便不足为惧。
当务之急,是尽快让新水师形成战斗力。
“靖海督造府那边进度如何?”他问道。
石勇上前一步:“回大人,工匠们日夜赶工,第一艘按新图纸建造的‘巡海舰’龙骨已铺设完毕,肋材正在加紧安装。”
“只是……合格的大木难寻,进度比预想的要慢。”
“另外,招募的水手操练进展迟缓,晕船者众多,士气不高。”
陆临川沉吟片刻:“木材之事,令各府县加大征调力度,优先保障督造府。”
“告诉工匠们,不必苛求完美,先求其有,再求其精。”
“第一艘船,哪怕有些遐疵,也要尽快下水,让士卒们熟悉、让工匠们积累经验。
至于水手……”他目光微闪,想到了被软禁的西班牙人,“或许,我们很快就能有一些‘外教’了。”
正在此时,门外亲卫又来禀报:“大人,水师把总郑泗……找到了。”
陆临川精神一振:“人在何处?情况如何?”
“在长乐营以南的一处渔村被渔民发现,身负重伤,昏迷多日,刚刚苏醒。军医已前去诊治。”
“备马,我去看他。”陆临川当即起身。
郑泗是原水师中少数有血性、通实务的军官,他的幸存,对新水师的建设至关重要。
……
渔村简陋的茅屋内,草药味浓重。
郑泗躺在硬板床上,脸色蜡黄,左臂和胸腹都缠着厚厚的绷带,气息微弱。
见到陆临川进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着说话。”陆临川按住他,在床边坐下,“郑把总,你能活着回来,太好了。”
郑泗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卑职……无能,未能保住战船,弟兄们……都……”
这个在海上搏杀半生的汉子,眼框瞬间红了。
“非你之过。”陆临川沉声道,“是朝廷亏欠水师,是那些蛀虫毁了水师。”
“你能带着弟兄们血战到底,没有堕了我大虞军人的气节,已是难得。”
他顿了顿,继续道:“过去的水师已经没了,但我们正在建造新的、更强的水师。”
“我需要你,需要你的经验,需要你对大海的熟悉。”
郑泗眼中燃起一丝微光:“大人……真要重建水师?”
“千真万确。”陆临川语气坚定,“钱粮已备,工匠已聚,新船已在建造。”
“我欲任命你为靖海督造府副使,兼新水师操练总教头,专司士卒操练、战法研究。”
“待你伤愈,便即刻上任。”
郑泗激动得浑身颤斗,泪水终于滚落:“大人知遇之恩,郑泗……万死难报。”
“只要卑职还有一口气在,定为大人,为朝廷,练出一支能战敢战的水师。”
“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陆临川拍了拍他未受伤的肩膀,“好好养伤,水师的未来,系于你等身上。”
离开渔村,天色已晚。
陆临川策马返回福州,心中稍感宽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他刚踏入行辕大门,秦修武便面色凝重地迎了上来:“大人,刚接到急报,倭寇大将北条隼人,亲率舰队突袭了泉州外围的崇武所!”
“虽被岸防击退,但焚毁了不少民船和码头!”
陆临川脚步一顿:“北条隼人……看来长乐营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传令下去,沿海各卫所、岸防炮台,加强戒备,尤其是夜间,绝不可松懈。”
他走到巨大的沿海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泉州湾的位置。
倭寇如同附骨之疽,利用其海上机动优势,不断骚扰,让他无法集中精力进行内部整顿和水师建设。
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必须尽快结束。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上那片代表浩瀚海洋的蓝色局域,以及旁边标注的“靖海督造府”和“西班牙使团”的字样。
技术,人才,时间……他都需要。
而与西班牙人的博弈,必须加快步伐了。
第二天,西班牙使团三人再一次求见了陆临川。
这一次,没有过多寒喧,直接切入主题。
“伊莎贝拉女士,门多萨先生,古兹曼先生。”陆临川开门见山,“想必你们已经清楚,倭寇依旧在我沿海肆虐。”
“这证明了,一支强大水师的迫切性。”
“我提出的条件,不知诸位考虑得如何?或者,贵国是否有更具建设性的提议?”
伊莎贝拉微笑道:“陆大人,关于战舰图纸,我们已以最快速度派人返回吕宋禀报。”
“但您知道,这需要时间。”
“不过,为了展示我们的诚意,也为了我们未来可能的合作打下基础,我们愿意在此等待期间,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她看了一眼佩德罗。
佩德罗会意,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皮囊中取出一卷图纸和几件造型奇特的黄铜仪器。
“陆大人,”佩德罗用生硬的汉语解释道,“这是我们船上使用的,一种改进过的滑轮组系统图纸,可以更省力地操控巨大的船帆。”
“还有这种,是用于测量船只航行速度和方位的仪器,我们称之为‘测程仪’和‘十字仪’。”
“它们的制作原理和使用方法,我们可以提供给您的工匠。”
阿尔瓦罗补充道:“此外,如果您的造船工匠有任何关于船体结构、抗风浪设计方面的疑问,佩德罗很乐意与他们交流。”
“他在航海和船舶方面有二十年的经验。”
陆临川看着那几件闪铄着金属光泽的仪器和绘制精细的图纸,心中明了。
这只是对方抛出的诱饵,远非内核机密。
但不可否认,这些对于目前技术落后的大虞水师而言,确实是有价值的。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贵方的诚意,我看到了。”
“这些知识和经验,我们可以接受。”
“作为回报,在朝廷旨意到达之前,你们可以在指定的通译陪同下,有限度地参观福州的市场和港口,了解我大虞的物产风情。”
“同时,我希望佩德罗先生能协助我们,对招募的新水手进行最基础的航海知识和操舟技巧训练。”
他没有提火炮和军官教官,那显然是更大的筹码,需要对方国内的决定。
但他抓住了对方急于创建联系的心理,先用这些“边角料”技术和交流机会,为自己争取实实在在的进步,同时将对方更紧密地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伊莎贝拉略微沉吟,便点头同意:“可以,陆大人,我们很乐意进行这样的交流。”
只要接触不断,影响力就会慢慢渗透。
这位陆大人虽然精明,但只要他有求于己,西班牙王国在远东的战略,就总有实现的一天。
双方各怀心思,达成了初步的、脆弱的合作意向。
送走西班牙使团后,陆临川立刻下令,从虎贲营和原水师残部中,挑选一批识字、机灵、身体强健的年轻士卒,组成“水师学堂”,由佩德罗和郑泗共同负责,开始学习基础的航海、操炮知识。
同时,命靖海督造府的工匠,全力研究那套滑轮组和测量仪器,并尝试仿制。
朝廷的掣肘,倭寇的骚扰,水师建设的艰难,以及与西班牙人充满算计的合作……但他没有退路。
男儿功名,当马上取之。
而国之海疆,亦需舟船护之。
他站在行辕的高处,望向东南方向那片无垠的蔚蓝。
那里,有肆虐的仇寇,也有通向广阔世界的航路。
“快了……”他低声自语,目光坚定,“待我水师成军之日,便是尔等授首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