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站在漳浦城头,望着城外倭寇营寨方向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以及正有序撤回城内的虎贲营骑兵和部分守城兵马。
脸上最初的惊疑未定,已彻底被震撼与叹服取代。
他原以为陆临川年轻气盛,孤身闯城是行险,逼迫他出城夹击更是纸上谈兵,甚至可能将漳浦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却万万没想到,结果竟是如此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获全胜。
不仅成功击溃了夜袭黑风隘的倭寇精锐,陆督师本人更是在城外阵斩数名倭寇大将,杀得倭寇胆寒,紧闭营门不敢再战。
此等武勇,此等胆略,他王通带兵半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陆大人真乃神人也!”王通快步走下城楼,迎向正卸玄甲的陆临川,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躬敬,几乎是五体投地,“末将……末将此前鼠目寸光,多有疑虑,实在惭愧!”
“今夜若非大人神机妙勇,漳浦危矣!”
陆临川对他也很是礼遇,勉励了几句,然后就和他一起去视图兵卒。
他连斩倭寇大将的事迹,早已在军中传开。
从虎贲营老兵到漳浦守军,再到那些协助作战的卫所兵,所有人看向陆临川的目光都充满了狂热与崇敬。
谁能想得到,一个状元郎出身、以文采和新政闻名的年轻官员,提笔能安邦,上马竟也能陷阵斩将,于万军之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
虎贲营的将士们更是与有荣焉,胸膛挺得更高。
这就是他们追随的主帅,文武双全,智勇兼备!
激战一夜,精神与体力的双重消耗让众人都显露出疲惫。
陆临川下令各军分批量轮流休息,同时立刻着手统计战损,救治伤员。
初步清点结果很快呈报上来。
城外担任主力的虎贲营骑兵,阵亡五百馀人,伤者数百。
协助防守的卫所兵和后来出城夹击的守城兵马,损失同样巨大。
这一夜,可谓伤亡惨重。
但陆临川清楚,部队的骨干和内核战力尚存。
“所有阵亡将士,皆是为抗击外侮、保境安民而牺牲的英雄。”陆临川对负责统计的书记官和石勇、赵翰等将领沉声道,“名册务必登记详实,籍贯、姓名,不得有误遗漏。”
“待击退城外倭寇,局势稍定,我们要举行一场庄严的奠仪,公开祭奠,抚恤家属。”
这道命令很快传达下去。
那些原本不知情的士卒,听闻后先是沉默,随即眼中都燃起一股踏实而坚定的光芒。
为国征战,保家卫国,马革裹尸,若能得此身后哀荣,家人得此抚恤关照,夫复何求?
士气在无声中愈发凝聚。
处理完军务,陆临川与王通回到总兵府稍事歇息。
“王总兵,眼下虽胜一阵,但局势仍不容乐观。”陆临川指着地图分析,“城外岛津义弘所部,经此挫败,折损应在两千上下,但其麾下至少还有六七千成建制的倭寇,实力犹存。”
“城内,我军、你部守军加之能战的卫所兵,满打满算约七千人,兵力看似相当。”
王通点头,经过昨夜,他对陆临川的分析已是深信不疑。
“然则,”陆临川话锋一转,“论野战,我军真正能与倭寇精锐正面抗衡的,唯有石勇麾下剩馀的一千五百虎贲骑兵。”
“故此,当前上策,仍是依托漳浦坚城,固守待援。”
“我虎贲营主力正水陆并进,全速赶来。”
“那是装备了大量‘神威将军炮’和新式火铳的真正精锐。”
“若城下倭寇再不识趣退兵,待我大军抵达,便是其全军复没之时。”
王通闻言,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如此,就太好了!”
“有陆大人运筹惟幄,末将这颗心总算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不过,亦不可掉以轻心。”陆临川提醒道,“倭寇秉性,凶残而狭隘,往往拘小节而无大义,极重个人荣辱。”
“岛津义弘昨夜连折数将,遭受如此大辱,恐怕不会甘心爽快退兵,反而可能因羞成怒,困兽犹斗,加紧攻城,以求挽回颜面。”
王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转为担忧:“那……那该如何是好?”
“无妨。”陆临川神色平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要我们上下一心,依托城防,谨慎应对,守住漳浦足矣。”
“倭寇锐气已挫,其再而衰,三而竭,强攻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他看向王通:“王总兵也辛苦一夜,先去歇息吧,养足精神,以备不时之需。”
王通连忙躬身,语气诚恳:“多谢陆大人不辞艰险,亲临救援!”
“此前末将多有得罪,目光短浅,还望大人海函,勿与末将一般见识。”
陆临川摆了摆手,淡然道:“王总兵言重了。”
“你我同朝为官,皆是为了朝廷,为了东南百姓,过去之事,不必再提。”
……
与此同时,倭寇大营内。
岛津义弘面色铁青,端坐主位,下方一众将领禁若寒蝉,无人敢率先开口。
失败的耻辱和折损大将的愤怒,如同毒焰般灼烧着每个人的内心。
“岂可修!”
终于,一声压抑不住的怒骂打破了沉默。
负责夜袭的左卫门身上带伤,狼狈不堪地汇报着战斗经过,尤其强调了那支被称为“虎贲营”的虞军是如何的强悍。
“他们的火铳射程远超我们,数组严谨,搏杀时配合默契,绝非福建本地的卫所废物可比!”
“根据俘虏和此前零星情报,这支军队是由那个陆临川在京城一手编练而成的新军。”一名负责情报的武士补充道,“此次南下,他带来的正是这支主力。”
“陆临川……”岛津义弘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昨夜连斩他数员爱将的,正是此人。
他原本以为只是个略有谋略的文官,没想到竟有万夫不当之勇。
“此人……确实厉害。”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一种不安的情绪在蔓延。
“大将,”一名相对谨慎的将领试探着开口,“虞军援军初至便如此强悍,若后续那数万装备精良的主力抵达,我军腹背受敌,处境将极为糟糕。不如……我们暂时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