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翰派出的信使带着染满烽火气息的密报,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沿着官道疾驰北上。
与此同时,京师上下也收到了通过官方驿站系统传来的、关于兴化府陷落的正式消息。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府城陷落”、“官员尽数殉城”、“倭寇屠城”这些字眼,依旧狠狠扎在京师百姓的心上。
朝野震动,舆情汹汹。
弹劾福建官员无能、要求严惩的奏疏雪片般飞入通政司。
更有不少清流言官,将矛头指向内阁,指责其应对倭患不力,乃至有暗讽首辅严颢年老力衰、难堪重任者。
这一日,陆临川正在西郊大营与石勇、秦修武、范毅等人最后确认行军串行,亲卫来报,宫里来了中使,陛下召他即刻入宫觐见。
……
乾清宫内。
姬琰端坐于御案之后,严颢、赵汝成、阁员徐杰、张淮正皆在,分列两旁,个个面色沉肃。
“参见陛下。”陆临川上前行礼。
“怀远平身。”姬琰抬手虚扶,“召你前来,所为何事,想必你已清楚。”
“兴化之事,朕心甚痛。”
“当务之急,是尽快派兵南下,扭转战局,解民于倒悬。”
陆临川答道:“臣明白。”
他顿了顿,继续道:“虎贲营出征事宜,筹备得如何了?”
陆临川沉声回道:“回陛下,虎贲营两万将士已整装待发,粮草军械均已齐备,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便可克日启程!”
“好。”姬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朕已决意,命你为钦差督师,总揽东南平倭一切军政事务,福建、浙江两省官兵,皆受你节制!”
“有临机专断之权,先斩后奏!”
此言一出,阁中几位大臣神色皆是微动。
这等权柄,可谓极重。
陆临川当即躬身,肃然道:“臣领旨,必当竭尽全力,荡平倭氛,以慰陛下圣心,以安东南黎民!”
姬琰站起身,走到陆临川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虎贲营乃国之锐器,此战,不仅要胜,更要胜得漂亮,打出我大虞的军威国威,让那些跳梁小丑知道,犯我强虞者,虽远必诛!”
陆临川迎上皇帝的目光:“臣,定不辱命!”
姬琰点了点头,回到御案后,又道:“兵贵神速,朕不日便会明发上谕。”
“你回去后,即刻准备,三日后,大军开拔!”
从乾清宫出来,陆临川与几位阁老在宫道上并肩而行。
严颢放缓脚步,与陆临川落在后面,低声道:“陆学士此番任重道远,东南局势盘根错节,非独倭寇之患,地方吏治、士绅豪强、乃至……军中积弊,皆需留意。”
“望你能持重而行,既要霹雳手段,亦需菩萨心肠,总以稳定大局、恢复民生为要。”
东南利益集团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手握钦差大权,行事也需讲究策略,避免激起更大的动荡。
“多谢阁老提醒,下官谨记。”陆临川拱手道,“平倭乃第一要务,其馀诸事,当在确保战事顺利的前提下,徐徐图之。”
严颢抚须,眼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陆学士能作此想,老夫便放心了。”
他与陆临川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关于东南几个重要人物需注意之处,便在宫门外拱手作别。
望着严颢离去的轿辇,陆临川目光深邃。
这位老首辅,与他有过合作,亦有博弈,关系微妙。
此刻对方释放的善意,或许是出于大局考虑,或许另有深意。
但无论如何,他这番话,确实点出了南下之后可能遇到的内核难题之一。
如何在与倭寇作战的同时,处理好与地方势力的关系。
……
景隆四年的正月在紧张备战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出征前夜,陆临川在书房最后一次召见麾下将领,确认南下的最终方案。
当众人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时,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未化的积雪,一片静谧。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梁玉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杏子黄的家常绫袄,未施粉黛,容颜在灯下显得有些憔瘁,眼下的淡淡青黑泄露了她的忧思。
“夫君,夜深了,喝碗汤暖暖身子吧。”她将汤碗轻轻放在书案上。
陆临川放下手中的舆图,低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梁玉瑶鼻尖一酸:“妾身睡不着……一想到夫君明日就要远征,去那刀剑无眼的南方,心里就……”
陆临川轻轻拍着她的背,温言安慰:“不必过于忧心,虎贲营兵精粮足,火器犀利,乃天下强军。”
“倭寇虽凶,不过是疥癣之疾,定能一战而定。”
“你在家中,照顾好母亲,打理好家务,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梁玉瑶抬起头:“家中一切,妾身自会尽力,无需夫君挂心。”
“只求夫君务必珍重自身,凡事……莫要过于涉险。”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绣工极为精巧的平安符,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馨香,塞入陆临川手中:“这是妾身日前去大相国寺,为夫君求来的,望我佛保佑夫君平安凯旋。”
南下出征与前翻剿匪不同,这一走至少是半年起步。
饶是她心再宽,也不免伤感。
陆临川握紧平安符,重重点头:“好,我定随身带着。”
他顿了顿,想起母亲的叮嘱:“娘除夕之夜的话……你可放在心上了?”
梁玉瑶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指子嗣之事,脸颊瞬间飞上浓丽的红霞:“夫君不是说妾身年龄尚小,要再等些时日……”
陆临川看着她这般娇羞无措的模样,与平日端庄持重的当家主母形象判若两人,低笑道:“你这些时日练拳吃药,身子骨也大好了,我看就不必等了……春宵苦短,早些安歇,莫要姑负了娘亲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