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陆府内外灯火通明,映照着漫天飘落的细雪,宛如碎玉琼瑶。
府中各处早已悬挂起大红灯笼,门窗上也贴好了崭新的桃符与福字,一派辞旧迎新的喜庆景象。
内院正厅内,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严冬的彻骨寒意。
一家人齐聚于此,共度佳节。
陆临川坐在主位一侧,看着眼前济济一堂的亲人,心中感慨万千。
母亲李氏身着赭色福纹锦袄,笑容慈和地坐在上首。
妹妹陆小雨安静地坐在梁玉瑶身旁,穿着簇新的水绿绣梅花棉裙,虽仍不多言,但眼神清亮,偶尔会随着众人的话语微微点头,较之以往,已是多了几分鲜活气。
梁玉瑶正低声与她说着什么,她便轻轻弯了弯嘴角。
梁玉瑶今日是一身正红百蝶穿花遍地金锦袄,雍容明艳,作为当家主母,将今晚的年夜饭安排得井井有条。
舅舅李诚和舅妈王氏也都在座。
李诚如今主要负责城外细盐工坊的一应事务,常日里忙碌,难得回府团圆。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细布棉袍,面容比初来京城时细腻了些,但眼神却更加沉稳专注,昔日那份纯粹的农民憨厚气质,已在不知不觉间褪去,愈发象个精明干练的技术管事了。
此刻他正襟危坐,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舅妈王氏则穿着绛紫色团花袄子,面色红润,体态也丰腴了些。
她平日就在府中陪伴姐姐李氏,偶尔也帮着梁玉瑶打理些内宅琐事,日子过得舒心顺遂。
表弟李水生也在。
他如今是虎贲营的一名千户,身姿比从前更为挺拔魁悟,眉宇间英气勃勃,只是性子依旧内敛,不多言语,安静地坐在父母下首。
这便是他在这个时空的全部家人了。
陆临川目光缓缓扫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一年,对他,对整个陆家而言,都是翻天复地的一年。
自己踏入仕途不过短短时日,竟历尽风波,几经生死,最终得以简在帝心,身兼要职,权势日重。
连带着原本只是普通农家的舅舅一家,也因护送母亲来京的机缘,各自有了安身立命的前程。
这份际遇,回想起来,真如梦幻一般。
如今,身边不仅有结发妻子梁玉瑶,还有了清荷、红绡两位红颜相伴,亲人俱在,家业初兴。
然而,站得越高,越是如履薄冰。
眼前的温馨团圆,更让他警醒,日后行事,唯有更加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方能护得这一家安宁。
“来,都举起杯来!”李氏满面红光,笑着端起了面前的玉盏,“今年咱们家,历经了些磨难,但终究是否极泰来,川儿得陛下信重,为朝廷效力,光耀门楣,咱们一家也得以在京城团聚安稳,这是天大的福气!”
“这头一杯酒,敬祖宗保佑,敬陛下天恩!”
众人齐声应和,纷纷举杯饮尽。
放下酒杯,李氏看向陆临川:“川儿,年后你又要领军南下了,娘知道,这是陛下对你的信任。”
“你自当尽心王事,报效君恩。”
“但刀剑无眼,倭寇凶残,你定要万事小心,顾惜自己的身子,莫要让娘……莫要让咱们大家担心。”
陆临川迎上母亲的目光,郑重颔首:“娘的话,儿子谨记在心,此行必当谨慎,力求早日平定倭患,安然归来。”
李氏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建功立业是大事,但开枝散叶也是顶要紧的。”
“瑶儿入门也快半年了,我这心里啊,就盼着能早点抱上孙子呢。”
“你们年轻人,也得抓紧才是。”
梁玉瑶闻言,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云,羞涩地垂下头去。
其实并非她不愿,而是夫君体恤她年纪尚轻,加之此前朝局动荡,自身又历经“假死”风波,有意暂缓子嗣之事。
只是这内情无法对外人言,这迟迟未有动静,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
陆临川见妻子窘迫,心中了然,便自然地伸出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梁玉瑶微凉的手,对李氏温言道:“娘,此事不怪玉瑶,是儿子近来公务繁忙,有所疏忽。”
李氏是何等通透之人,见儿子维护媳妇,便也笑了起来:“瞧你这话说的,娘难道是那等不通情理的恶婆婆,专会叼难儿媳不成?不过是盼着家里再添些热闹气儿。”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说笑间,清荷与红绡也起身,走到厅中,向着李氏盈盈拜下,齐声道:“妾身江禾/红绡,给母亲拜年,愿母亲福寿安康,笑口常开。”
李氏乐得合不拢嘴,连忙虚扶道:“快起来,快起来!都是好孩子。”
她看着眼前这两位姑娘。
一个容色倾城,气质温婉雍容;一个明艳俏丽,身姿窈窕。
李氏内心不免有些颜控,见儿子身边皆是这般品貌出众的女子,心中自是欢喜。
她示意身旁的嬷嬷送上两个早已备好的大红锦囊:“这是压岁钱,拿着讨个吉利,在府里定要安生度日,和睦相处。”
清荷与红绡双手接过,心中皆是受宠若惊。
能得到李氏如此和颜悦色的对待和明确的认可,无异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两人再次深深福礼:“谢母亲赏,妾身定谨记教悔。”
“好,好,”李氏看着她们,“咱们陆家,如今人丁渐渐兴旺,日子也越过越好。”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和和美美,同心同德。”
“来,都别愣着了,吃菜,吃菜!”
厅内气氛更加热络起来,杯箸交错,笑语欢声不绝于耳。
陆临川看着这温馨团圆的景象,听着家人的笑语,只觉一年来的所有艰辛与风险,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慰借。
……
与此同时,在陆府后街不远处一座小小院落里,亦是灯火温然。
正房内,赵翰与赵谦并排站着,他们的姐姐赵姝,将三柱线香小心地点燃,分递到两个弟弟手中。
烟气袅袅,在寒冷的空气中笔直上升。
三人面向南方,那是记忆里山东老家的方向,郑重地三鞠躬,将线香插入临时充作香炉的小陶罐中。
没有牌位,没有繁文缛节,只有三张沉默而肃穆的脸。
祭拜完毕,赵姝抬起手,用指尖迅速揩去眼角渗出的一点湿意,转过身时,脸上已带了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好了,爹娘知道我们姐弟还在一起,都好好的,定也欣慰。”她声音轻柔,拉着两个弟弟在桌边坐下。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菜肴。
对于经历过颠沛流离、食不果腹日子的他们而言,这已是难得的丰盛。
赵谦年纪小,眼睛不住往那碟酱肉上瞟,咽了咽口水。
赵姝给他夹了一大片肉,又给赵翰碗里添了些菜,自己才端起饭碗。
“阿姐,你在府里……一切都好吗?”赵翰吃着饭,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