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创口、敷上厚厚一层金疮药、以洁净白布层层裹紧,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良久,郎中直起身,长长吁出一口浊气,面色疲惫已极。
一直紧攥着手帕、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梁玉瑶立刻上前,声音发颤:“先生,如何?”
郎中拱手,语气沉缓却带一丝庆幸:“回夫人,万幸!眼下血暂止住,高热却恐难免。老夫……人力已尽,接下来,能否熬过这一关,全看陆大人自身元气根基与造化了。”
“应可无大碍……”梁玉瑶重复着这五个字,身子晃了晃。
她强自镇定,对郎中深深一福:“有劳先生,陆府上下感激不尽!”
“不敢,份内之事。”郎中连忙避礼。
外间,李氏由王氏搀着,早已急得坐立不安,不住念佛。
见郎中出来,忙围上去。
听闻“人力已尽,看造化”之语,李氏又是一阵眩晕,幸得王氏牢牢扶住。
王氏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丰厚诊金,塞入郎中手中,连声道谢,又命管家邱福亲自以软轿稳妥送郎中回去,并派灵俐小厮随行取药、听候吩咐。
此时,东方天际已透出鱼肚白,晨曦微露。
梁玉瑶看着满院疲惫不堪的亲人仆从,沙哑着声音道:“天亮了,母亲,舅妈,您们熬了一夜,快去歇歇吧。这里有我守着。”
李氏如何肯依,拉着儿媳的手:“玉瑶,你也是一夜未合眼,不如你去歇歇,娘在这里看着……”
梁玉瑶坚定摇头:“我不放心。我要守着他。”
王氏叹道:“这真是……无妄之灾!是谁会这般狠毒心肠?”
梁玉瑶唇线紧抿,没有接话。
但她心中明镜似的。
夫君所为,触及的利益何其庞大深远,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有些人被逼到墙角,狗急跳墙,使出这等阴私狠绝的手段,并不出奇。
李氏忧心忡忡,想起昨夜缘由:“昨夜那歹人是假借程大人之名……不知程大人那边具体情况如何?可别也遭了不测……”
王氏忙道:“姐姐放心,方才慌乱中我已遣人速去程府探问。回报说程府大门紧闭,不似有异动,也未听闻程大人遇险的消息。想来……那贼子只是假托名目。”
正说着,忽闻前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与低喝声,旋即又迅速平息。
只见梁安一身麒麟服未换,面色沉凝,身后跟着数名精干缇骑,皆按刀肃立院外。
他显然是得了消息立刻赶来的。
“爹!”梁玉瑶见到至亲,强撑的坚强险些溃散,眼圈瞬间红了。
梁玉珂一大早就跑回府报信,此刻跟在她父亲身后,眼睛也是又红又肿,扯着梁安的衣袖:“爹!您定要抓住那起子恶贼,千刀万剐,给姐夫报仇!”
梁安先对李氏、王氏匆匆拱手见礼,便快步走到女儿面前,目光扫过她苍白憔瘁的脸,沉声道:“瑶儿,莫慌,为父来了。怀远情况如何?”
梁玉瑶将郎中之言复述一遍。
梁安仔细听完,眉头紧锁:“人没事就好!只要性命无碍,其馀皆可徐徐图之。瑶儿,你定要撑住,怀远还需你照料。”
梁玉瑶点头。
梁安叹了一口气:“究竟会是谁?怀远在朝中动作虽大,触动颇多,然政争自有规矩体统,纵有倾轧,亦多在明面,动用此等卑劣暗杀手段,坏了大忌,是自绝于朝堂!”
“爹!”梁玉珂急切道,“咱们绝不能放跑了凶手!”
“放心。”梁安颔首,“此案已非寻常刑案,我这就进宫面圣,奏明情由,请旨严查!”
说罢,雷厉风行,转身便走,缇骑紧随其后,煞气腾腾。
……
御书房。
“刺客?!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刺杀朕的股肱之臣!”姬琰猛地一拍御案。
巨响震得殿内侍立的太监们浑身一颤,跪伏在地。
“封闭九门!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给朕搜!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伙逆贼揪出来!”
“着东厂、锦衣卫、京营、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协同办案,全力缉凶!凡有可疑,即刻锁拿审讯!宁可错抓,不可错放!”
“魏忠!”他猛地看向侍立一旁的心腹大太监。
“奴婢在!”魏忠连忙跪倒。
“你亲自去!去陆府!看看怀远究竟如何了!需要什么药材,用什么人手,直接从内帑支取,从太医院调派!让太医院院判带两名最好的太医,就给朕住在陆府守着!”姬琰语气急促。
魏忠领命,慌忙起身,小跑着出去安排。
……
内阁值房内,气氛同样微妙。
几位阁老也已收到了消息,皆是震惊不已。
严颢放下茶盏,抚须沉吟:“光天化日……竟行此等骇人之事……匪夷所思。”
徐杰冷笑一声:“这是嫌朝堂还不够乱,非要再把水搅浑不可!听闻是胸口正中一箭,凶多吉少……若陆学士就此……唉……”
几位老狐狸交换着眼神,心中皆如明镜一般。
此事太过蹊跷,太过激烈,绝非寻常政敌所为,更象是一步险棋,一招乱拳。
目的或许并非单纯要陆临川的命,而是要彻底打破眼下朝堂刚刚因新政、讲武堂而形成的微妙平衡,制造出巨大的权力真空。
一旦陆临川这个皇帝最锋利的刀、新政最内核的推动者真的没了,他留下的摊子——国债、讲武堂、京营整编、甚至那影响力日增的《民声通闻》……这一切,该由谁来接手?
内阁自然首当其冲。
几位阁老心思各异,瞬间已闪过无数念头。
派人去陆府探望慰问是题中应有之义,但更重要的是,要立刻评估此事对朝局的影响,要抢在所有人前面,尽可能地……接手、消化那些令人垂涎的政治遗产。
严颢捻着胡须:“无论如何,需得先稳住局面。”
“陛下正在盛怒之中,缉凶之事,我等需全力配合,但内阁职责,总揽全局,此刻万不能乱。”
“然,讲武堂筹建事宜,千头万绪,亦不可因之耽搁。”
“或可先由兵部依既定章程继续推进,我等从旁督饬。”
徐杰点头:“自然,各部院公务不能停歇,尤其是边镇饷银、漕粮转运,皆系于国债,此事需立刻派人与公债署张淮正对接,确保顺畅无虞。”
严颢道:“这些事还需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