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内院。
秋月匆匆回到卧房,向正倚在榻上等侯的梁玉瑶,禀报了程砚舟出事、老爷已急忙赶去的消息。
梁玉瑶闻言,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唏嘘不已:“程大人竟遭此大难……但愿吉人天相。”
程砚舟是夫君看重的人,正在办理清查漕运的紧要差事,此刻遇刺,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她转念一想,此事关系重大,程姑娘还在府中,于情于理都应当告知她一声。
虽然此刻已是深夜,程令仪想必已经睡下,但事情紧急,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于是梁玉瑶起身,披了件外衫,带着秋月,提着灯笼,便往程令仪居住的小院行去。
程令仪为避嫌且图清静,并未住在主院厢房,而是安排在陆小雨院子隔壁的一处独立小院里。
出乎意料,小院西厢的书房还亮着灯。
梁玉瑶走近,却见程令仪并未安歇,正与跑来寻她玩耍的梁玉珂对坐于窗前小榻,两人中间摆着一副棋盘,显然正在手谈。
见梁玉瑶深夜到来,两人都有些惊讶,连忙起身见礼。
梁玉瑶拉着程令仪的手,温声将程砚舟遇刺、夫君已赶去的消息说了,末了安慰道:“程姑娘暂且宽心,夫君既已前去,必定会全力救治程大人,想来……想来应是无碍的。”
程令仪乍闻噩耗,如遭雷击,纤细的身子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父亲……他……”
梁玉瑶连忙扶住她微微颤斗的肩膀,柔声道:“别担心,夫君已经去了。”
程令仪心乱如麻。
父亲重伤,身为人女,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到父亲身边。
她抬眸,眼中含泪:“夫人,我、我想……”
梁玉瑶知她心意,却摇头温言劝阻:“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如今深更半夜,外面情形不明,你我妇人出行多有不便。”
“夫君走得匆忙,我们也不知具体情形发生在何处,去了反倒添乱。”
“不如先安心在府中等侯消息,若真有需要,夫君也会派人来府中知会的。”
程令仪虽心急如焚,但也知梁玉瑶所言在理,只得强压下心中焦灼,泪珠无声滚落,点了点头,低声道:“是……”
梁玉瑶心下叹息,便陪着程令仪坐下,温言软语地继续宽慰她。
梁玉珂也在一旁帮腔,说着“程伯伯定会逢凶化吉”之类的话。
两人正握着程令仪的手温言安慰,忽见秋月去而复返,又是那般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心头不由一紧。
秋月未及喘匀气,便带着哭腔急道:“夫人,出事了!”
梁玉瑶下意识地先看向身旁面色苍白的程令仪,忙问:“什么事?快说!”
程令仪更是紧张得指尖发冷,也凝神等着下文。
秋月眼泪已滚了下来:“老爷受伤,被抬回前院了!”
梁玉瑶如遭雷击,满脸惊骇:“怎么回事?说清楚!老爷怎么会受伤?!”
一旁的程令仪和梁玉珂也站了起来:“姐夫怎么了?”
秋月哭着道:“方才、方才和老爷一起出去的护卫逃回来一个报信,说那来报信的根本不是锦衣卫,是刺客假扮的。”
“他们把老爷骗到了埋伏圈里,老爷、老爷中了一箭,伤在要害,现在被西城兵马司的人抬回来了,正在前院。”
“中了一箭……要害……”梁玉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子软软地就要栽倒。
“夫人!”程令仪虽也心慌意乱,但见梁玉瑶如此,急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住,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梁玉珂又惊又怒,俏脸含霜,咬牙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敢行刺姐夫!”
当下,也顾不得夜深礼数,梁玉瑶在程令仪和梁玉珂一左一右的搀扶下,几乎是脚不点地地向前院奔去。
秋月和其他几个闻讯赶来的丫鬟婆子提着灯笼,簇拥着她们。
一行人急匆匆穿过抄手游廊。
还未到花厅,已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夹杂着金疮药的味道。
花厅内外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梁玉瑶一把推开搀扶她的手,冲进花厅。
只见当中临时搭起的软榻上,陆临川面无血色地躺着,双目紧闭,唇瓣灰白,胸前衣襟已被剪开,左胸靠近心口的位置,赫然插着一支弩箭。
箭杆已被折断,但黝黑的铁质箭簇仍深深嵌在内里,周围皮肉翻卷,鲜血不断从伤口渗出,将身下的锦褥染红了一大片。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郎中正在仔细检查伤口,眉头紧锁,额上全是汗珠。
管家邱福和几个身上带伤、血迹斑斑的护卫围在榻边,个个面色惨淡。
“夫君!”梁玉瑶扑到榻前,腿一软,跪倒在地,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老郎中见状,连忙道:“夫人,陆大人失血过多,已然昏厥。”
“万幸这箭簇偏了毫厘,未正中心脉,但伤势极重,箭簇带有倒钩,深嵌骨缝,取出极为凶险,且恐已伤及肺叶……”
“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我家老爷!”梁玉瑶抬起泪眼,“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
“夫人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老郎中沉声道,“只是此地不宜施救,需立刻将大人小心移至室内净处。”
“请夫人吩咐备下热水、干净白布、剪刀,再取我药箱中最上等的金疮药和参片来,先吊住大人元气。”
梁玉瑶此刻已强行镇定下来,知道自己是主心骨,绝不能先乱了方寸。
她立刻对邱福和秋月吩咐:“快!按郎中说的办!将老爷小心抬回正房!所有下人听候差遣,不得有误!”
众人立刻忙碌起来。
这时,得到消息的顺天府典史和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掌刑千户也先后赶到,被拦在院中。
邱福出去应对,只说是夫人悲痛过度,一切待郎中救治后再行禀报。
程令仪和梁玉珂站在一旁,看着这混乱而悲痛的一幕,心中俱是沉重万分。
程令仪担忧父亲,更忧心为救父亲而遭此大难的陆临川,心中充满了愧疚与恐惧。
梁玉珂则紧握双拳,又是愤怒又是害怕,低声对程令仪道:“程姐姐,姐夫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程令仪紧紧握住梁玉珂的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榻上那个生死不知的身影。
她心中一片冰凉,隐约感觉到,一张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网,已经向着陆府,向着他们所有人,笼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