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末秋初,京师天气依旧燥热,蝉鸣声不绝于耳。
陆临川的生活,竟难得地步入了一段平稳顺遂的时期。
讲武堂的筹建事宜已全权移交上书房统筹办理,一应章程制定、选址、人员遴选,自有相关部司官员奔走忙碌。
他只需定期听取禀报,把握大方向即可,肩头担子顿时轻省了不少。
国债发行已步入正轨,后续销售虽不及首期火爆,但有了晋商联盟与勋贵们的协议托底,加之剿匪大胜带来的信心提振,仍能有稳定进项,维持着朝廷至关重要的饷源。
具体经办有张淮等一干能吏负责,帐目清淅,运转有序。
西郊大营的练兵事宜更是早已形成定例。
石勇治军严谨,李水生、赵翰等一批新晋军官也已能独当一面。
陆临川如今每隔三五日前往巡视检阅一次便可,军中士气高昂,操练不懈。
便是徐元鸿负责的火器研制,虽无突破性的进展,却也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各种尝试与改良,未曾停滞。
一时间,仿佛所有棘手之事都寻到了各自的轨道,不再需要他时刻殚精竭虑、事必躬亲。
这种久违的“正常”节奏,反倒让他初时有些不适,但很快便沉浸其中。
每日上衙、归家、陪伴家人,生活规律而安宁。
程砚舟自那日将女儿程令仪送入陆府后,便似了却了一桩最大的心事,全身心扑在了漕运帐目中,与暗处的对手斗智斗勇,几乎是废寝忘食,一连多日也未曾派人来问询过女儿一句。
好在程令仪性情娴静,每日不是看书习字研究算学,便是陪着小雨静坐,偶尔抚琴,从不多事。
梁玉珂极为喜欢这位温柔安静的程姐姐,隔三差五便跑来陆府寻她和小雨玩耍。
她性子活泼烂漫,笑声总能驱散院中的沉寂。
三个姑娘相处得极为融洽,彼此作伴,倒也省了陆临川许多操心。
家事、国事,仿佛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让陆临川终于得以稍稍松弛。
也正因这份难得的松快,另一件搁置心头已久的事,便清淅地浮现出来——关于清荷的安排。
此事已拖延太久,终究需要解决,总让清荷独自住在外面,于她而言并非长久之计,于自己家中也并非妥当。
他需得与妻子坦诚商议。
是夜,月华通过窗纱,洒落一室清辉。
屋内氤氲着沐浴后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皂角清香。
陆临川与梁玉瑶已换了寝衣,并肩躺在凉簟之上。
锦帐并未完全放下,微风偶尔拂入,带来一丝凉意。
自成婚以来,两人便恩爱非常,感情甚笃。
陆临川对这位明理温婉的妻子颇为爱重,梁玉瑶更是将一腔柔情尽系于夫君身上。
两人日常相处,举手投足间皆是无言的默契与亲昵。
此刻静谧,陆临川侧身,借着朦胧月光端详妻子近来愈发红润的脸庞,轻声道:“瞧着娘子的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
梁玉瑶闻言侧过脸来,轻轻“恩”了一声:“确实感觉身子轻快了不少。多亏了夫君每日督促,传授的那套拳法,妾身一直坚持练习,未曾有一日懈迨。”
“那就好。”陆临川颔首。
静默片刻,梁玉瑶却轻轻叹了口气:“只是……妾身这肚子,似乎一直不见动静。”
这件事,渐渐成了她的一桩心事。
她早已通晓人事,知晓夫妻伦常,也明白如何方能受孕。
夫君但凡是留在府中,几乎夜夜都与她同房,并无旁骛。
可即便如此,她的月信依旧如期而至,腹部平坦如初。
她不由得担心,是否是自己身子骨原本偏弱,以至于难以孕育子嗣,让夫君失望。
陆临川却语气轻松地宽慰道:“娘子安心,你还年轻,子嗣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其实,是他有意为之。
女子年纪太小时生产于身体损耗极大,尤其自家媳妇底子不算好,他更不愿她过早经受生育之苦。
只是先前一直未曾明言。
梁玉瑶却较了真,微微撑起身子:“这怎么行?为夫君诞育子嗣,不仅是妾身的本分,更是妾身心中所愿,定是妾身的身子不争气……”
陆临川正要解释,却听她轻声道:“夫君不是在外头安置了清荷姑娘么?不如将她接进府里来?一直住在外面也不象话。若是……若是她能替夫君诞下一儿半女,妾身也替夫君高兴。”
这话让陆临川微微一怔。
他本就打算今夜提及此事,却不想妻子先开了口。
但提议让清荷进府,肯定不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否则就太伤人了。
于是,他握住妻子的手,语气认真:“你别多想,你没怀孕,是为夫故意为之,并非你的过错。”
梁玉瑶诧异地睁大眼:“啊?还能故意为之?”
“自然。”陆临川自信点头。
梁玉瑶一愣,随即象是骤然想通了什么,脸颊倏地飞红。
是了,每次缠绵之后,夫君似乎总有些特别的举动……原来竟是如此!
“夫君……为何要这样做?”她声若蚊蚋,既是羞赦,又是不解。
陆临川耐心解释:“女子年华正好,身体尚未完全长成,若过早怀胎生产,于自身根基损伤太大。”
“我想等你再长几年,身子骨更结实些再说。”
梁玉瑶听他语气,不由笑道:“听夫君这口气,倒象是在教导小孩子。”
陆临川将她搂得更紧些:“你年纪本就比我小上许多……”
“不过,趁着眼下安宁,我确实有一事,想与娘子好生商议。”
“何事?”梁玉瑶轻声问道。
陆临川想了想:“清荷,她独自在外居住已久,我想着,总该给她一个明确的交代。”
“我意欲将她接入府中,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梁玉瑶静默片刻,并未立刻作答。
其实她早有心理准备,也知道此事迟早会来。
她正要开口,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轻声道:“夫君既提及清荷姑娘……妾身倒是觉得,若她身子康健,或许能早日为夫君延绵子嗣?若是她能替夫君诞下一儿半女,也是好事。”
陆临川一愣,随即明白这妮子又开始揶揄人了,于是捏了捏她细腰上的软肉,假装板着脸道:“接她入府,并非为了子嗣,娘子切勿再多想。”
梁玉瑶极怕痒,连连求饶:“妾身明白了,清荷姑娘的事,便依夫君的意思办吧,府中事宜,定会安排妥当。”
就在此时,门外廊下传来秋月刻意提高的禀报声:“老爷,夫人,邱管家在前院求见,说是有急事。”
陆临川闻言蹙眉,这么晚了,能有何等急事?
他拍了拍梁玉瑶的肩:“娘子先歇着,我出去看看。”
梁玉瑶也忙起身,取过外衫为他披上。
陆临川穿戴整齐,快步来到外院。
只见管家邱福正陪着一名作寻常家仆打扮、却难掩精干之气的中年男子立在庭中。
那人目光锐利,身形挺拔。
陆临川一眼便认出是锦衣卫的人。
“何事?”陆临川沉声问道,心中已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那锦衣卫校尉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陆大人,程砚舟程大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