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雾灵山寨倾巢而出。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数条山道,沉默而迅疾地向山下涌去。
坐山虎一马当先,提着他那柄沉重的鬼头刀。
丁勇紧随其后,面色却比这夜色还要沉重。
最初的攻击出乎意料地顺利。
黑风坳口的那个小型官军营垒,原本预计会有至少百人坚守,但此刻望去,只有零星的火把和几个无精打采的身影。
甚至当土匪的先头队伍摸到很近的距离时,对方才仿佛突然惊醒,仓惶地敲响了警锣。
“敌袭!敌袭——!”惊慌失措的喊声在夜空中格外刺耳。
紧接着,几支火箭歪歪斜斜地射上天空,炸开微弱的光芒——这是官军示警求援的信号。
若是平时,这信号足以让周围官军警觉。
但此刻,在坐山虎和众土匪看来,这恰恰是官军疏于防备、仓促应战的证明!
“哈哈哈!官军大意了!弟兄们,给老子冲!”坐山虎见状,心中狂喜。
“杀啊!”
“踏平官军营寨!”
“……”
土匪们的士气被这“顺利”点燃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更加疯狂地向那几乎一触即溃的营垒发起了冲锋。
留守的少量官军象征性地抵抗了几下,射了几轮稀稀拉拉的箭矢,便“惊慌失措”地向后溃退,甚至丢下了不少旗帜和辎重。
类似的场景在其他几处缺省的攻击点同时上演。
官军的抵抗虽然偶尔也显得顽强,尤其是在一些险要地段,发生过短暂的激烈搏杀,但总体而言,土匪的推进速度远超预期。
三千多土匪分成数股,成功地突破了官军的外围防线,迅速向山脚下预定的集结地点汇合。
“快!快!官军肯定已经察觉了,正在调兵!咱们要趁他们没反应过来,直捣黄龙!”坐山虎不断催促着队伍。
沿途看到的官军慌乱景象,丢弃的物资,都让他坚信胜利在望。
然而,随着队伍不断深入,丁勇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太顺利了。
顺利得让人心慌。
官军前些日子表现出来的狠辣、刁钻和严谨,难道一夜之间就全部消失了?
他看着周围地形,虽然被大火烧过,但两侧的丘陵在黑暗中依然如同蛰伏的巨兽。
脚下的道路越发开阔,正利于大军展开,但也同样利于……包围。
“大哥……”丁勇忍不住策马靠近坐山虎,压低声音,“情形有些不对,我总觉得……这象是故意引我们进来。”
坐山虎杀得兴起,满脑子都是冲进官军大营烧杀抢掠的画面,不耐烦地一挥手:“老二你就是想太多,官军也是人,也会懈迨。”
“你看他们那慌慌张张的样子,象是装的吗?箭都射歪了!”
“别自己吓自己!”
丁勇张了张嘴,看着周围嗷嗷叫、已经被虚假胜利冲昏头脑的匪众,知道此刻再说什么也无人能听进去了。
陆临川……你真的会如此托大吗?
还是说,这一切,本就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土匪的大队人马终于冲到了山脚下那片开阔地,并开始乱糟糟地集结,准备发起最后的总攻,目标直指远处灯火通明的官军大营。
就在此时。
咻——嘭!
一支格外明亮的火箭突然从侧前方的丘陵后尖啸着升空,炸开一团巨大的火焰,将下方黑压压的土匪队伍照得隐约可见。
“怎么回事?”坐山虎一愣。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仿佛地动山摇般,两侧原本死寂的丘陵上,骤然亮起了无数火把!
紧接着,是一片如同爆豆般密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啪!啪!啪!啪!啪!
那不是弓弦震动的声音,也不是刀剑碰撞的声音,而是火铳齐射的恐怖巨响。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这声音被无限放大,如同九天惊雷,瞬间炸响在整个山谷,震得人耳膜欲裂,心胆俱寒!
冲在最前面的土匪,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前方一片耀眼的火光闪铄,然后身边就爆开一团团血花,无数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惨叫着成片成片地倒下。
铅弹轻易地撕裂了他们简陋的皮甲甚至缴获来的官军制式铁甲,钻入肉体,翻滚着,制造出可怕的创伤。
中弹者非死即残,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雷!是雷公发怒啦!”一些愚昧迷信的土匪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是火铳!官军的火铳队!”有见识的头目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稳住阵脚,但声音立刻被下一轮齐射的轰鸣淹没。
虎贲火器营的士兵们,三人一组,轮番上前射击、后退装填,动作娴熟,节奏稳定。
第一排射击完毕,第二排紧接着上前,然后是第三排……
周而复始,形成持续不断、毫无间隙的致命弹雨。
硝烟味混合着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刺鼻难闻。
开阔地瞬间变成了屠宰场。
土匪们根本冲不到官军面前,甚至连官军的样子都没看清,就在一轮又一轮的齐射中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他们手中的刀枪棍棒,在这超乎理解的远程打击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散开,快散开!”丁勇目眦欲裂,拼命嘶吼。
但混乱之中,命令根本无法有效传达。
土匪们早已吓破了胆,有的向前盲目冲锋,然后被射倒。
有的试图向两翼稀疏的林地逃窜,却立刻遭到了早已等侯多时的京营弓弩手的密集箭雨复盖。
更有甚者,掉头就想往回跑,却又被后续不知情、仍在往前涌的同伴堵住了去路。
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不要乱,跟我冲过去,冲过去就能活。”坐山虎还想凭借血勇之气,带领身边最悍勇的一批亲信硬冲火铳阵。
他就不信,那些火铳能一直打。
然而,他们刚冲出几步,火铳声骤然停歇。
还不等土匪们庆幸,就听到丘陵后方传来一声冷酷的命令:“攻坚弩,放!”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声中,数以百计的重型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飞蝗般扑向土匪队伍中那些试图集结反抗的密集局域!
这些攻坚弩威力巨大,专破甲胄,往往一箭就能射穿两三人,将人体带得倒飞出去,钉死在地上!
这下,连坐山虎身边最内核的力量也遭受了重创,冲击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
“完了……”丁勇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没有短兵相接,没有白刃搏杀,这根本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陆临川不仅算准了他们会来,连他们怎么来、从哪里来、如何应对,都算得清清楚楚。
他就是要在这片精心挑选的开阔地,用这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歼灭土匪的主力。
“大哥,撤吧,这仗没法打了!”丁勇冲到坐山虎身边,拉着他的骼膊大吼。
坐山虎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弟兄,看着那如同铜墙铁壁般的火铳数组和不断倾泻箭雨的弓弩手,终于也从疯狂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撤……撤!”他嘶哑着嗓子,发出了痛苦的命令。
但此时撤退,谈何容易?
官军的包围圈已经彻底合拢。
火铳持续不断地进行压制射击,弓弩精准地点名那些试图组织抵抗的小头目。
石勇率领的虎贲锐卒如同出栅的猛虎,开始从两翼压上,清剿那些被打散、失去斗志的残兵。
京营的士兵则在外围奋力截杀,防止大股土匪逃脱。
战斗变成了一场围猎。
土匪们哭喊着,哀求着,四散奔逃,但四面八方都是致命的攻击。
每一步都可能踩到同伴的尸体,每一刻都可能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铅弹或箭矢夺去性命。
最终,只有坐山虎和少数极其悍勇或者运气极好的土匪,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手下用命填出来的血路,拼死冲出了包围圈,狼狈不堪地逃回深山。
但跟在他们身后的,只剩下寥寥数百惊魂丧魄、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将。
三千多土匪主力,经此一夜,几乎损失殆尽。
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陆临川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一处高地,俯瞰战场。
虽然有一部分散兵游勇逃回了山里,但土匪的主力已被消灭。
目的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