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与煎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对深山里的土匪们而言,每一天都象是在滚烫的烙铁上挣扎。
水源被污染的问题日益严重,尽管想尽了办法,挖掘渗坑过滤、收集雨水,甚至冒险派人去更远的山涧取水,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病号越来越多,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病态的酸腐气味和压抑不住的抱怨。
更让人神经紧绷的是山下官军神出鬼没的偷袭。
官军总是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出现。
他们不追求大规模杀伤,往往是精准地干掉一两个哨卡,或者将某处疑似水源再次泼洒上腐臭的毒液,然后便在援兵赶到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深处。
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让山寨里每一个土匪都憋着一股邪火,却又无处发泄。
“操他娘的陆临川,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使这些阴招算什么东西!”一个土匪小头目看着又一个因为喝了不干净水而捂着肚子蜷缩在地的手下,忍不住破口大骂。
“就是,忒不痛快!”旁边的人附和着,眼神里却藏不住恐惧和疲惫。
更让他们恼火的是,官军似乎对山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几条相对隐秘的小道接连被截断,几个秘密藏粮点被准确找到并焚毁。
甚至连二当家丁勇偷偷安排转移部分妇孺去后山更隐蔽洞穴的计划,似乎都被官军察觉,派去探路的人差点被埋伏。
“肯定是他妈的的黑牙撂了,要不是他把咱们卖了个底朝天,官军能这么门儿清?”
这话引起了广泛的共鸣和愤慨。
背叛,尤其是在这种艰难时刻的背叛,足以点燃所有的怨恨。
黑牙的家人还在山上,立刻就被其他土匪孤立甚至暗中欺辱,妇孺们的哭嚎和埋怨声在各处棚屋里响起,进一步加剧了人心的涣散。
雾灵山寨里的土匪,并非天生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其中相当一部分,当初不过是活不下去的流民,或是受不了家乡苛捐杂税、沉重徭役的农户,不得已携家带口逃入这深山老林,指望靠着劫掠富户官商讨一条活路。
如今大难临头,当初那点“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虚幻快意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对官军雷霆手段的恐惧和对未来命运的绝望。
“当家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几个资历较老的头目找到坐山虎和丁勇,脸色凝重,“弟兄们人心都快散完了,娘们娃娃整天哭哭啼啼,没病倒的也快没力气拿刀了。”
“再缩在这山里,不用官军打上来,咱们自己就得渴死、饿死、吓死!”
“妈的,老子知道!”坐山虎双眼赤红,这几日他也没睡好,腮帮子都凹陷了下去,“这陆临川,是真他娘的要赶尽杀绝啊!一点活路都不给!”
他猛地看向丁勇:“老二,你怎么说?还守吗?”
丁勇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声音沙哑:“守不住了,人心已散,地利已失大半。”
“官军这是阳谋,逼我们出去决战。”
“那就出去干他娘的!”坐山虎壑然起身,脸上横肉抽搐,“咱们还有两三千能拿刀的兄弟,就不信拼个鱼死网破,啃不下他一块肉。”
“老子亲自带队,让那姓陆的也知道知道,咱们不是泥捏的!”
这几天,坐山虎和几个内核头目并未完全坐以待毙。
他们一边安抚人心,一边也在暗中准备。
将还能战斗的人手集中起来,分发最好的武器和仅存的食物,甚至简单操练了几次合击冲锋的阵型。
一股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暴戾之气,在绝望的催化下逐渐蕴酿成型。
“对!跟他们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砸烂他们的营盘!”
“……”
计划很快商定:尽起山寨所有能动弹的男丁,由坐山虎亲自率领,分成数股,趁夜下山。
首要目标是拔掉那些象钉子一样楔在山腰要道的官军哨卡和小型营垒,打信道路。
然后,直扑山下官军大营。
趁其不备,狠狠咬上一口,最好能烧掉他们的粮草,甚至……万一有机会,能宰了那个陆临川,那就彻底翻盘了。
“让官军也尝尝疼的滋味!”坐山虎咬牙切齿,眼中闪铄着野兽般的凶光。
……
山下,联军大营。
一队风尘仆仆但却军容严整的军队开了进来,人数约莫一千。
与其他部队不同的是,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肩上扛着的,不是长矛大刀,而是一杆杆黝黑发亮的火铳。
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带着一种迥异于冷兵器的肃杀之气。
这是虎贲右卫麾下的火器营主力。
其中八百人是训练有久的火铳手,其馀则是负责支持和护卫的辅兵。
原本还有数量可观的火炮,但正如陆临川所料,山路崎岖,重型火炮难以机动,且炮兵未经实战磨合,故并未调遣而来。
这支生力军的到来,让大营的气氛更加炽热。
京营的士卒们好奇地看着那些火铳,窃窃私语。
陆临川站在中军帐外,看着火器营入驻,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早在摸清土匪虚实、确定其缺乏远程攻坚手段后,他就已秘密传令,调这支队伍前来。
剿匪是其一,借此机会进行一场低强度的实战演练,让火器部队见见血、熟悉战场氛围,才是更深层的目的。
经过这些时日的不断“烧山清障”,从山脚到山腰的许多局域已经大为改观。
原本林木茂盛、阻碍视线和军队展开的地带,此刻大多变成了焦黑一片的空地,视野变得开阔,军队调度更为容易。
此消彼长,土匪的活动空间被压缩,其赖以为屏障的“地利”优势,正在迅速流失。
“大人,火器营已全员到达,请您示下。”火器营的千户上前躬敬行礼。
陆临川点点头:“让弟兄们好生休息,检查装备,备足火药弹丸,仗,有的打。”
回到帐中,陆临川召集众将议事。
此刻的军帐内,气氛与初来时已是天壤之别。
所有人都静静等待着陆临川的部署。
整个剿匪行动,完全是主帅一人在运筹惟幄,算无遗策。
他们早已习惯了听从命令。
“山寨里的土匪,渴了这么多天,又被我们零敲碎打,想必已经快到头了。”陆临川开口,“困兽犹斗,穷寇莫追,但他们若自己冲出来,便是自投罗网。”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几面小旗:“我料定,土匪们忍耐不了多久,必会倾巢而出,企图拼死一搏。”
“而且,首攻目标,必是这些卡住他们下山要道的几处营垒。”
众将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给他们行个方便。”陆临川的手指在沙盘上几处关键隘口点了点,“将这些地方的守军,明面上撤走大半,只留少量疑兵,示敌以弱。”
“尤其是黑风坳、一线天这两处,路径相对宽敞,利于匪众聚集冲锋。”
接着,他的手指滑向山脚下一片相对开阔、但两侧又有丘陵屏蔽的局域:“然后,将我们的主力,特别是火器营,预先埋伏于此。石勇。”
“末将在!”石勇踏前一步。
“你的虎贲锐卒,护住火器营两翼,待火铳击溃敌阵后,方可出击剿杀残敌。”
“火器营,以三段击阵势迎敌,没有命令,不许擅动,不许提前开火。”
“京营各部。”他看向郑杰和范毅,“你等率部在外围形成第二道包围圈,多备弓弩,截杀溃散之敌,不许走脱了大股匪众。”
他的手指最终重重地落在匪徒预定的突围路在线,划了一个圈:“这里,就是为他们选好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