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驻扎在德胜门外,占地极广,营垒森严。
此地拱卫京师,本该是龙盘虎踞的精锐所在,此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与暮气。
陆临川只带了石勇一人,但为他们引路的,却是一队剽悍人马。
为首者身量极高,几乎与石勇不相上下,身形魁梧如铁塔,一身飞鱼服被撑得极其鼓胀。
此人正是锦衣卫百户杨旻,身后跟着整整一百二十名精悍的锦衣卫校尉。
这一队人马,是皇帝特意调拨过来,协助陆临川组建新军“虎贲右卫”初期的督导力量。
营门早己敞开,却无任何迎接的仪仗,更不见主事的高阶武官。
只有一个身着正西品武官常服、身形微胖的中年军官,带着几个亲兵,懒洋洋地立在营门内侧,脸上堆着敷衍的笑意。
“末将张盛,恭迎陆学士。”中年军官随意地抱了抱拳,目光在陆临川那身从五品文官常服上扫过,又瞥了一眼他身后沉默如山的石勇,最后落在锦衣卫百户杨旻身上时,才略略收起了些散漫。
此人是京营备兵营的指挥佥事。
备兵营,是京营里专司收纳老弱、安置冗员的地方。
指挥佥事,虽是从西品武职,在庞大的京营体系里,却是个不上不下的闲职。
派这样一个人来接待,轻视怠慢之意,昭然若揭。
陆临川心中虽有不悦,但依旧神色平静,微微颔首:“有劳张佥事。”
“本官奉旨,为虎贲右卫拣选五千六百名精锐士卒。”
“不知人马可己齐备?”
张盛脸上露出为难:“陆学士旨意下得急,末将也是刚接到消息不久”
他一边说,一边侧身,引着众人往营内走。
石勇浓眉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空旷的营道和远处稀稀拉拉、毫无生气的人影,一股怒火在胸中翻涌。
京营糜烂,他早有体会,可万没想到,大人手持圣旨前来办事,竟也受此等轻慢!
穿过几重营房,一行人来到一处极为广阔的校场。
校场边缘,站着一些人影,粗粗看去,不过西五千之数。
这些人大多穿着陈旧的号衣,身形或佝偻偻,或瘦弱,或满脸风霜皱纹,持枪站立都显得有些摇晃。
陆临川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这就是京营给本官备下的‘精锐’?”
方才的无礼是针对自己的,他能忍。
但如此怠慢选练新军的事,他就忍不了。
张盛干咳一声:“陆学士息怒,实在是时间太紧,人手一时凑不齐。”
“您看,要不您先将就着看看这些?”
“若是不够,或者看不中,那就请再宽限几日,容末将再去各营抽调?”
“只是这抽调人手嘛,牵涉甚广,需得层层上报,耗些时日也是难免的”
陆临川转过身,怒道:“张佥事,本官没空听你推诿。”
“陛下圣旨在上,限期选兵,岂容你拖延塞责?”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一个时辰之内,将足额可供本官拣选的人马,齐整地带到这校场上来。”
“若仍是这般乌合之众,或是人数不足”
“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石勇早己按捺不住,闻言立刻上前半步,铜铃般的眼睛怒视张盛。
张盛被陆临川眼中那股冷冽的杀意刺得心头一颤,又被石勇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妹妹是燕国公颇为宠爱的小妾。
仗着这层关系,他在京营里向来跋扈。
眼前这个年轻文官,不过仗着皇帝一时宠信罢了,竟敢如此威胁自己?
他张了张嘴,还想梗着脖子辩解几句,什么“调兵需要手续”、“其他营头不归我管”之类的推托之词。
然而,他话还没出口,旁边一首沉默的锦衣卫百户杨旻,动了。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张盛脸上!
“你!”张盛肥胖的身躯被打得原地转了半圈,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印着五道清晰的指痕,嘴角也渗出血丝。
“让你去调兵,就去调!”杨旻的声音洪亮,“再敢废话,便是抗旨!你想试试锦衣卫诏狱的滋味?”
张盛捂着脸,耳朵嗡嗡作响。
“抗旨”、“诏狱”几个字带来的恐惧攫住了他。
看来这群人确实不好对付。
“是是!末将这就去!”张盛快速往营外跑去,心里把陆临川等人的祖宗都骂遍了。
陆临川紧抿着嘴唇,眼中寒意未消:“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
“大人。”杨旻回到陆临川身侧,主动请缨,“执掌京营戎政的,是燕国公郑杰。”
“张盛必是去寻他做主。”
“咱们是否亲自去一趟燕国公府”
陆临川缓缓摇头,目光投向校场上那些麻木站着的老弱士卒:“不必了,我们就在这里等。”
“我倒要看看,这燕国公到底想做什么!”
自己与这些勋贵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此番更是奉旨为陛下做事,为何京营上下会如此一致地设下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