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北,临时划拨给新一军残部休整的营地。
虽然终于脱离了枪炮声,获得了食物和药品,但营地里的气氛却异常压抑,丝毫没有劫后馀生的喜悦。
所有的将士,都逐渐通过各种渠道明白了这场大洪水是怎么发生的。
并非天灾,而是人为决堤,并且是在他们用命争取来的时间尚未完全用完之时,被上层抛弃了。
这种被背叛的感觉,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一间简陋的农舍改建的临时军部里,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79师师长李维明,脸色苍白,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碗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奇耻大辱!千古奇冤!”李维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坐在主位、面色同样凝重的林风,
“军座!我们新一军上下弟兄,为了徐州几十万友军,为了那几百万百姓,把血流干了!骨头都快打没了!结果呢?结果上面那些老爷们是怎么对我们的?!”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他们把我们当成了什么?用完了就扔的抹布?还是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那场洪水……那场洪水淹死了多少鬼子?可它淹死的我们自己的百姓更多!
我们拼死争取的三天,成了什么?成了催命符吗?!”
坐在一旁的参谋长王铭,平日里最为冷静理智,此刻也紧抿着嘴唇,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失望。
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不高:
“军座,维明兄的话虽激动,但理不糙。统帅部此举,已非单纯的军事决策失当,而是彻头彻尾的背信弃义,视我前线将士如草芥,视黎民百姓如蝼蚁。
跟着这样的上峰,今日可以牺牲新一军,明日就可以牺牲任何部队。
军心何在?道义何存?”
他顿了顿,看向林风,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提议:“我等浴血奋战,为的是保家卫国,护卫黎民,而非成为某些人冷酷算计下的牺牲品。
既然中央已无信无义,我们何不……自立门户?
以新一军现存之骨干,凭借我军之声威和战力,据守赣北或转进他处,直接受山城国民政府节制,甚至……与真正抗日的力量合作,总好过再被如此出卖!”
“对!王参谋长说得对!”李维明立刻附和,情绪更加激动,
“这国军,咱不伺候了!军座,你带着我们干!咱们自己干!大不了就是个死,也好过死得这么窝囊,这么不值!”
此言一出,房间里其他几位幸存的团长、参谋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风身上。
这个提议太大胆,太叛逆,但也恰恰说出了许多人压抑在心底不敢言说的想法。
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氛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林风始终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理解李维明的,也明白王铭,他内心的愤怒和痛苦,绝不比任何人少。
那场洪水,不仅淹没了大地,也几乎浇灭了他对这支军队上层的最后一丝信任。
然而,他看得更远,也更重。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位激愤的部下,眼神复杂无比,有痛楚,有疲惫,
“维明,王铭,还有诸位弟兄,”
“你们的愤慨,我感同身受。上面的所作所为,天怒人怨,我林风,此生难忘!”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沉重:“但是,‘脱离国军,独自单干’?此话,今后绝不可再提!”
他看着李维明和王铭瞬间错愕和不甘的表情,继续说道:
“第一,我等是中华的军人,抗的是日寇,保的是国土。一旦脱离,即成孤军,即成军阀,甚至可能被污为叛军!
届时,日寇会笑,亲者会痛,我们一路血战捍卫的‘抗日’旗帜,就会蒙尘!”
“第二,新一军现在还有什么?几千残兵,装备殆尽,补给全无。
脱离体系,我们靠什么生存?靠什么抗日?难道要去落草为寇,还是被各方势力吞并?”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我们身后,还有四万万的同胞。
我们的枪口,只能对着日本人!内部的黑暗不公甚至背叛,我们要记在心里,但绝不能因此就调转枪口,毁了抗敌的大局!”
林风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正在接受治疔的士兵们,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这份屈辱,这笔血债,我们记下。但我们要做的,不是分裂,而是变得更强!
强到没有人敢再随意牺牲我们!强到我们可以用我们的力量,去真正地保护想保护的人,去赢得这场战争!”
“重建新一军!向统帅部要人要枪!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新一军打不垮,淹不没!
我们越是被抛弃,越要站起来,挺直脊梁,继续战斗!这才是对背叛者最有力的回击,也是对死去弟兄最好的告慰!”
他的话,象一盆冷水,浇熄了李维明等人冲动的火焰,
李维明和王铭沉默了,他们明白林风的苦心,也深知他选择的道路更加艰难。
愤慨并未消失,而是被强行压入了心底,
新一军,这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部队,在其灵魂深处,埋下了一颗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种子。
他们对最高统帅部的忠诚已然动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基于现实带有强烈独立色彩的集体意志。
他们将继续为国而战,但首先,是为“新一军”这个伤痕累累却永不屈服的集体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