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张飞一掌拍在案几上,酒水四溅。
“放你娘的狗屁!”
“俺们兄弟舍命挣来的兵马,凭甚与你?!”
那乡绅吓得一哆嗦,险些将面前案几掀翻。
王普面色一沉,望向刘备,语带薄怒。
“刘县尉,令弟此举,未免太过无状!”
刘备旋即起身,朝王普拱手。
“三弟性情粗莽,还望王公海函。”
他又瞪了张飞一眼,示意其坐下。
王普见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清了清嗓子,道:
“也罢。本官看在县尉面上,不与他计较。”
“既县尉亦有难处,我等便各退一步。”
“县尉可自留部曲三百,以为亲卫。馀者,便交由本县统一整编,如何?”
此言一出,堂内死寂。
众人目光,皆聚于刘备一身。
此乃图穷匕见。
刘备手握酒樽,青筋暴起。
他正欲开口。
一个声音却先响了起来。
“王公。”
是一直未曾发一言的楚夜。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然起身,面带笑意。
王普眯起双眼。
“足下何人?”
“在下楚夜,刘公帐下参军。”
“哦?”王普皮笑肉不笑,“此乃军政要务,不知楚参军有何高见?”
“王公,诸位乡贤。”
“我兄弟四人初来乍到,多有不识规矩之处,还望海函。”
楚夜环视一周,姿态放得极低。
“我主玄德公,乃汉室宗亲,生性仁厚。此番剿灭张瑞,实为朝廷除害。至于这张家堡,本是贼巢,理应收归官府。”
王普等人一怔,未料对方竟如此快便示弱。
脸上轻篾之色愈浓。
“只是……”
楚夜话锋一转。
“张瑞府上,抄得一本帐簿,事关重大,想请王公定夺。”
说罢,楚夜将一份卷宗,双手奉上。
王普接过卷宗,狐疑展开。
只一眼,其手便开始发颤。
一名与张瑞素有往来的乡绅面色大变,霍然起身:
“一介贼寇的污言秽语,岂能为证?我等皆是朝廷良善,楚参军莫非要凭此构陷我等不成?!”
另一乡绅亦附和:“王公在此,岂容尔等放肆!”
楚夜置若罔闻,只将一卷舆图轻拍在王普案前。
“蒙特内哥罗贼张燕,已兵临井陉。”
他的手指,自井陉,一路划至真定。
“井陉若破,下一个,便是此地。”
楚夜抬首,笑意仍在,眼中却不见分毫。
“诸位,贼寇已至门前,尔等只有两条路。”
“其一,与我大哥合作,开城门,交兵权,城守住了,大家皆可活命。”
“这本帐簿,便也不复存在。”
“其二,尔等拒绝,我等兄弟,掉头便走,将这座真定城,连同诸位身家性命,尽数留给蒙特内哥罗贼匪……”
楚夜声音转冷。
“是散些家财,与我大哥共守此城,求个乱世安稳。”
“还是抱着金银,等着城破之时,阖家老小,沦为贼寇刀下之鬼?”
“二者择一,诸位,请便。”
话音落下。
厅堂内,响起一连串倒抽冷气之声。
几个脑满肠肥的乡绅,面色煞白,已是摇摇欲坠。
王普拂去额上冷汗,默而不语。
查?如何查?第一个,便要查到我自己头上!
不查?御敌?拿什么去御敌?拿我的项上人头去填吗?!
两头都是死路。
他伸手端起酒樽,却发觉手不自觉颤斗。
哐当!
酒杯脱手,摔在地上。
浑浊的酒水,溅了他一身官袍。
王普死死盯着楚夜那张年轻的笑脸。
在他眼中,此人,比城外十万蒙特内哥罗贼,更为可怖。
终究,他喉中挤出一个字。
“……好。”
楚夜闻言,含笑归座。
他端起面前那杯未动之酒,一饮而尽。
刘备此前紧锁的眉头,此刻已然尽舒,亦举樽,一饮而尽。
一直闭目养神的关羽,睁开丹凤目,望着楚夜,缓缓吐出数字。
“四弟,好算计。”
一旁张飞则是哈哈大笑,一把夺过酒坛,为楚夜斟满。
“好小子,俺敬你一碗!”
……
宴散。
刘备军连夜入城。
无有欢呼,无有庆贺。
城中百姓,大多闭门塞户,只敢自门缝中,窥探这支默然行进的军旅。
这支军队,其行如风,其疾如火。
入城后第一个时辰,便已尽掌四门防务。
城头之上,不见往日懈迨的守卒,而换为了一具具挺直的脊梁。
……
真定县衙,后堂。
王普彻夜未眠。
一名心腹匆匆来报。
“县令,刘备军入城后,并未安歇。”
王普双手撑案,死盯着堂下心腹。
“他们,在做何事?”
那心腹不敢抬头,只闷声禀道:
“关羽在征募民夫,搬运滚木礌石,加固城防。”
“张飞在整编降卒,清点武库。”
“另有那赵姓白袍将,领一队骑兵出城,去向不明。”
王普死死抓住亲信的衣领,急声追问:
“刘备!楚夜!他们人呢?!”
那亲信顿时面如土色,言语带颤。
“刘、刘备去了军营,收拢降卒。”
“与、与士卒同食干粮,嘘寒问暖。那些丘八,那些丘八快认他当爹了!”
“楚夜呢?!那个小杂种!”
“楚参军他带人,去了县衙的文书库,说要核对户籍、田亩、税赋的簿册。”
“言说,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一瞬间,王普周身力气仿佛被尽数抽干。
他松开手,跟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户籍。
田亩。
税赋。
兵权,没了。
人心,也没了。
如今,竟连最重要的钱袋子都要被掏空!
我的钱!我刮地三尺搜来的钱!全在里面!
“完了。”
他口中,只剩下这两个字,反复呢喃。
“全完了……”
……
夜半,县衙议事厅,灯火通明。
楚夜将一卷府库清单,推至刘备案前。
“大哥。”
“县衙虽已拿下,然王普那条老狐狸,不过是暂时被慑住了胆气。”
“城中几家大户,我今日遣人送帖,皆言家主不在。”
“尽是些骑墙观望之辈。”
“风向稍有不对,此辈立时便会在背后,捅我等一刀!”
赵云闻言,指节重重点在舆图上最险峻的隘口。
“井陉关守将何人?是敌是友?我等一概不知。”
“张燕大军,随时可自彼处杀来。”
“一旦井陉有失,真定便成死地,我等退无死所!”
“他奶奶的!”
张飞一拍桌案,霍然起身。
“怕个鸟!”
“井陉无人守,俺老张便带五百袍泽去守!”
“咱们是去助战,我看谁还敢污我等是贼!”
楚夜摇头。
“三哥,你先坐下。”
他望着张飞,语气平静。
“你带走了精兵,城内便空虚了。”
“届时,王普等人若反,断你粮道,又当如何?”
“你在井陉关,前有张燕压境,后有内贼反叛。”
“你那五百弟兄,怎么办?”
张飞怔住了。
他张着嘴,粗气喘了半天,终是悻悻坐下。
一拳,重重砸在自己额头。
“他娘的……俺竟将此节给忘了!”
“……”
就在众人商讨军机战略之时。
“报——!”
一声急促悠长的传报,划破夜空。
斥候冲入厅中,单膝跪地。
“主公,井陉关破!”
“守将已降蒙特内哥罗贼杨凤!”
“杨凤正率五百精骑,三日之内,必至城下!”
关羽一直微阖的丹凤目,霍然睁开。
张飞猛地站起,额上青筋暴起。
“来得好!”
刘备望向楚夜。
所有人,皆望向楚夜。
楚夜迎着众人目光,缓步行至沙盘之前。
“杨凤此人,有勇无谋。此番南下,名为攻城,实乃立威,以抢头功。”
“故,他必不会等待主力,定会孤军冒进。”
张飞的眼睛亮了。
“四弟的意思是……咱们可设伏,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
楚夜摇头。
他拈起代表己方的蓝色小旗,却未置于代表真定县城的模型之内,而是径直插在了城外数里的一片平原之上。
众人见状,无不蹙眉。
弃城防之利,于野外浪战?此乃兵家大忌。
只听楚夜继续道:
“此战,我等不守城。”
“我等,要的是打出名分!”
话音至此,楚夜目光逐一扫过关羽、张飞、赵云三人。
三员虎将,皆是不自觉地挺直了身躯。
“此前,我等破张瑞,不过是乡勇剿匪,旁人只会道我等侥幸。”
“今日,我等便要当着全真定百姓,当着那郡守的眼线之面。”
楚夜屈指,重重叩击沙盘。
“于这野战之中,堂堂正正,阵斩敌将!”
“此战,不仅要胜!”
“更要胜到那常山郡守,不得不上表为我等请功!胜到整个冀州都知晓,我等,非是过路强人,亦非丧家之犬。”
“而是,能战之师!”
闻言,刘备缓缓起身,目中精光迸射。
锵然一声,他拔出腰间配剑,剑锋直指帐外。
“传我将令!”
“三日后,开城!”
“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