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清楚的传到了在殿外等侯的八位大罗金仙耳里。
这是何等的羞辱!
让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圣人亲传,堂堂大罗金仙,去人族那些不毛之地,当一个清理杂兵的“苦力”
广成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手中的承天幡嗡嗡作响,幡面上混沌剑气失控般地闪铄。
太乙真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玉鼎真人默默地握住了腰间的斩仙剑柄。
这比直接将他们赶出人族,还要让他们难受一万倍!
长生握着那枚温润的玉简,沉默了。
他知道,这是颛顼的底线,也是这位人皇,对阐教最后的敲打。
许久。
他转过身。
他看着门外那一张张写满了屈辱、愤怒、不甘的脸。
最终,对着他们,缓缓地,郑重地,摇了摇头。
那一个摇头的动作,仿佛抽干了广成子等人所有的气力。
广成子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眼中的滔天怒火,尽数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灰败。
大师兄的意思,他们都懂。
接受。
若不接受,他们现在就可以转身回玉虚宫,去独自面对师尊那足以冻结万古的目光。
长生没有再看他们。
他转回身,对着御座之上那道深不可测的身影,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
“长生。”
“代我那八位师弟,谢过人皇陛下。”
“为他们,也为阐教,留下了这最后一份体面。”
人皇殿前的广场上空,那股镇压万灵的人族气运馀威,仍未彻底散去。
九道仙光,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氛围里,最终分成了两拨。
其中八道光华,明显凝滞了刹那。
那光芒中,裹挟着一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屈辱与憋闷,最终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如同被驱赶的败犬,射向人族疆域那些最偏远、最混乱的边荒角落。
西南边陲,一片毒虫遍地的黑色沼泽上空。
太乙真人捏着鼻子,看着下方一群正在疯狂撕咬一头妖兽尸体的恶兽,那张总是挂着三分笑意的脸,此刻比哭还难看。
他堂堂阐教大罗金仙,元始天尊座下亲传。
竟沦落至此,要来给凡人当一个清理垃圾的清道夫。
他甚至能感觉到,手中的九龙神火罩都在嗡鸣,里面的九条火龙似乎都在发出不甘的咆哮。
另一边,北境的一座荒山上,广成子面沉如水,一语不发。
他只是抬起手。
对着山中一个煞气冲天,正要倾巢而出劫掠人族商队的洞府,随意地挥了挥手中的承天幡。
一道微不可见的混沌剑气,悄无声息地划过。
整座山头,连同里面成百上千的恶兽,瞬间化为了最基本的粒子,被风一吹,便散了。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法幡,盘膝坐于云端,闭上了双眼。
只是那微微颤斗,几乎要将空间都捏碎的指节,泄露了他道心深处的滔天波澜。
……
与八位师弟的狼狈和憋屈截然不同,南极长生的行程,则是一派真正的云淡风轻。
他循着人道气运的指引,来到了一处名为高辛的富饶部族。
这里城郭俨然,阡陌交通,往来的族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居乐业。
长生敛去所有仙家气象,化作一名气质温和的游方道人,缓步走在部落的街道上。
他没有刻意去查找什么。
只是信步而行,目光最终在一处学堂前停了下来。
学堂里,一群垂髫小儿正在嬉戏打闹,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只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少年,独自坐在角落。
他没有玩闹,而是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用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子,认真地摆放着什么。
长生走近了些,看清了。
那少年摆出的,是一座微缩的城池模型。
城中有屋舍,有田地,有引水的沟渠,甚至还有代表族人与牲畜的小石子。
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俨然一个微缩的、充满了秩序感的世界。
就在这时,两个孩童为了一只木雕的玩具鸟激烈地争抢起来,推推搡搡,眼看就要动手打架。
角落里的少年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没有斥责,也没有粗暴地拉偏架。
他只是拿起那只玩具鸟,仔细看了看。
然后对两个脸红脖子粗的孩童说:“这只鸟,是阿叔用一块木头雕的。你们两个,不如一人去找一块大小合适的木头,我教你们,雕出两只真正属于自己的鸟。”
两个孩童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同时一亮,立刻丢下了争执,欢天喜地地分头跑开去找木头了。
长生站在学堂外,看着这简单的一幕,那张执掌天罚、万年不变的威严面容上,终于透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他迈步走进学堂。
少年抬起头,看到这个陌生的道人,眼中没有普通孩童的胆怯,只有纯粹的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长生温和地问。
“我叫喾。”少年清脆地答道。
“帝喾。”长生点了点头,象是在确认一个早已知晓的事实,“贫道南极,自东而来,欲寻一弟子,传我衣钵。你,可愿拜我为师?”
帝喾看着他,那双清澈得如同初生星辰的眼眸里,闪铄着与年龄不符的智慧光芒。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道长要教我什么?是长生不老的仙法吗?”
“仙法?”长生摇了摇头,失笑道,“不,我不教那些。”
他缓缓蹲下身,与帝喾平视,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教你,天上的规矩。”
“何为天条,何为天罚。为何雷公电母要劈杀恶人,为何山神土地要庇佑一方。”
“我再教你,地下的规矩。”
“何为轮回,何为功过。为何一个善人能往生福地,为何一个恶徒要下油锅。”
“我教你的,是维持这天地运转,最根本的法理与秩序。至于你能领悟多少,能用它来做什么,全看你自己。”
帝喾静静地听着。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许久,他对着长生,没有丝毫尤豫,恭躬敬敬地,行了一个拜师大礼。
“弟子帝喾,拜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