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流转，百年一瞬。
帝喾长成了挺拔的青年，他的气质沉静如山，眉宇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
这百年，长生真的如他所言，没有教帝喾一个吐纳法门，一道护身神通。
他只是日复一日地，为帝喾讲述着那些枯燥，却又决定着万物命运的“规矩”。
他会展开一幅天庭的结构图，告诉帝喾，为何财神府要独立于天工部之外，为何姻缘府又要与送子司毗邻而居。
他也会拿出一本地府的卷宗，解释为何一个兢兢业业的屠夫，死后的罪业，会比一个偶尔劫富济贫的强盗还要深重。
帝喾从不觉得枯燥。
他象一块巨大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知识，并开始在自己的部族里，进行小范围的实践。
高辛氏的议事大厅里，帝喾坐在主位上，下面是两个为了一块田地归属而争得面红耳赤的族人。
“这块地是我家十年前开垦的！理应归我！”
“可你家已经搬走十年了！这十年都是我家在耕种，凭什么给你！”
帝喾没有立刻裁决，而是平静地问了几个问题。
“开垦之时，可曾在族中登记造册？”
“耕种十年，可曾向族里上缴过一份收成？”
几个问题下来，事实清淅无比。
帝喾当场判决，田地归于后者，但后者需补偿前者当年开垦的辛劳，付出一年的收成作为补偿。
一场眼看要升级为两个家族流血冲突的纠纷，就此平息。
族人们心服口服。
这样的事情，在百年里，发生了无数次。帝喾以其公正严明的判决，在高辛氏，乃至周围的部族里，都赢得了崇高无比的声望。
过程很顺利。
可随着处理的事务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帝喾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眉头的川字也越锁越深。
这一日，他处理完最后一件卷宗，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他看着窗外宁静的夜色，久久不语。
长生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有烦心事？”
“老师。”帝喾起身，对着长生一礼，脸上满是无法化解的困惑与苦恼。
“弟子今日，审了一桩偷窃案。”
“偷窃者是个孤儿，父母死于兽潮，因饥饿难耐，偷了邻居的半块肉干。”
“按理，偷盗当罚。可他情有可原，若罚重了，族人不忍，我也于心不忍。若罚轻了，又恐他人效仿，坏了整个部族的规矩。”
帝喾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我今日能凭一心断之，可若我不在了呢？下一任裁决者，是否还能有同样的心思？族人们评判一件事的对错，全凭自己的感觉和长辈的口耳相传，这太模糊了，也太危险了。”
他走到长生面前，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老师，天庭有天条，地府有律法，仙神犯错，尚有规矩可依。”
“可我们人族，没有。”
“口口相传的道理，会因为人的私心而扭曲！”
“飘忽不定的道德，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模糊！”
帝喾的眼中，猛地燃起一团前所未有的，刺目的火焰！
“人族，需要一部真正写下来，刻出来，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都能遵守的法律！”
“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如此，秩序才能长久！文明才能真正稳固！”
长生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自己这位倾注了百年心血的弟子。
许久，他那张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百年来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你说的对。”长生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帝喾的肩膀。
“法律，从来不是天赐之物。”
“它，是由需要它的人，亲手从血与泪中，铸就的。”
“帝喾，你已经找到了你身为下一任人皇，真正该走的路。”
长生动了。
这位在天庭执掌刑罚、在阐教位列首徒的大帝，在这一刻，化作了洪荒大地上最孤独，也最忙碌的信使。
第一站，九天之上，凌霄宝殿。
昊天高坐龙椅，俯瞰着阶下这位名义上的臣子，实则上的圣人门徒，眼神幽深。
当听闻长生是为一介凡人帝喾，求取天条以为借鉴时，这位三界至尊的指节，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殿内只剩下这压抑的声响。
许久，他笑了。
“天条，乃三界之纲，维系天地之序。人族，很好，终于有了仰望秩序之心。”
“朕，准了。”
话音落下，一卷金光璀灿的玉册飞出，内里却并非天条全文，而是被他遮掩去了内核神权部分的总纲原典，亦是昊天天帝之道的显现。
一份恩赐，也是一份恰到好处的敲打。
长生躬身接过，心中雪亮，却未点破。
“谢陛下。”
他转身便走，下了凡尘，直奔万寿山。
五庄观内，镇元子正拿一枚人参果，细细擦拭，见长生去而复返，眼皮都未抬。
“就知道你这趟差事，没那么简单。”
他屈指一弹，人参果落入池中，砸出一圈涟漪。
“你那几个师弟，最近在边荒之地倒是勤快，替我这洪荒大地清了不少污秽。看在他们扫干净了我几处院子的份上，这个你拿去。”
话音未落，一本厚重的玄黄宝册已从地底飞出，是地书的副本，亦是承载地法的原典。
“我这地法，讲的是山川地脉，万物生息之序。你那徒儿若真有心，便让他看看，何为顺天应时。”
长生收下宝册，郑重行了一礼。
“大仙高义。”
“别来这套虚的。”
镇元子摆摆手，象是赶一只聒噪的夏蝉，“快滚快滚，别眈误我喂鱼。”
长生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再拜之后，化光而去。
下一站，人族祖地。
祖龙化作人形，正拿一根剔透的龙牙剔着牙，斜睨着走进殿来的长生。
“又来作甚？”
“为弟子帝喾，求取龙族法典。”长生言简意赅。
“哈！”
祖龙象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站直了身子，那股洪荒霸主的龙威让整座大殿都在嗡鸣。
他走到长生面前，几乎是脸贴着脸，金色的竖瞳里满是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