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仿佛没有察觉她的错愕,从皇座上站起,缓步走下玉阶。
属于上古皇者的威压,并非刻意释放,却自然而然地充斥了整座大殿。
“娘娘,不必如此。”
他的声音平淡,却让下方所有妖王都不自觉地停止了悲鸣。
“朕的天庭,俯瞰洪荒亿万载,根基不在于下界这百十个族群。”
他踱步,金乌帝袍上的星辰流转不定。
“他们,不过是瀚海中的浪花,此起彼伏,浪花碎了,自有新的浪花卷起。”
帝俊的目光,终于从女娲身上移开,扫过满殿妖神,最后又落回她身上,那目光深处,是洞悉一切的清明。
“能决定巫妖最终胜负的,从来不是这些。”
“是你我,是星辰之主,是三清,是西方二圣,是盘古殿里那十二个只懂得用拳头说话的莽夫。”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清淅地回荡在每个神魔的元神深处。
“一位圣人盟友的颜面,胜过千万个大罗金仙。”
这番话,没有丝毫温度,却让女娲心中那因算计而起的寒意,悄然融化,化作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灼热。
她自享东皇尊位,受妖族气运供养,帝俊从未有过二话。
今日她引来弥天大祸,对方非但不曾怪罪,反而主动为她斩断牵绊。
这份情,太重。
女娲幽幽一叹,圣人的道心,竟也泛起波澜。
“道友如此,倒是让贫道无颜。”
她素手轻翻。
一只葫芦凭空浮现,通体碧绿,晶莹无暇,其上缠绕的先天造化之气,让整座凌霄宝殿的空气都变得清新甘甜。
“这是我以造化之力炼制的造化葫芦。”
“便赠予道友,聊表心意。”
帝俊眼中的太阳真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极品先天灵宝。
这等至宝,她说送就送。
他没有推辞,只是深深地看了女娲一眼,抬手一招。
那青葫芦便化作一道流光,落入他掌心,温润的触感传来,仿佛也抚平了他心中因后土算计而起的最后一丝躁动。
“娘娘厚赐,朕,收下了。”
一场足以动摇天庭根基的滔天危机,就在这三言两语间,消弭于无形。
很快,一道金色的法旨自凌霄宝殿亮起,如太阳般照彻三十三重天。
法旨上的每一个字,都烙印着帝皇的无情与威严。
所有在下界拥有族群,且其族群正遭受人巫联军攻击的妖神,尽数被暂时剥夺天庭神位,恢复自由之身。
理由堂皇而悲泯:感念尔等功勋,不忍见尔等宗族灭亡,特准还乡,以卫族地。
一时间,数百道曾经璀灿的神光,自三十三重天黯然坠落。
他们身上的星辰华服褪去,天庭神位赋予的气运加持如潮水般消散。
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庭妖神。
只是一个个,为了保卫家园,不得不归去的……孤魂野鬼。
这一幕,让无数窥探天庭的洪荒大能,心中皆是一寒。
好一个帝俊!
好一招断腕求生!
……
洪荒大地。
人族高歌猛进的扩张之路,第一次撞上了看不见的铁壁。
“杀!”
大羿挽弓,弓弦震荡,九道灭神之箭撕裂长空,箭锋所指,正是九位妖族大罗!
然而,预想中血肉爆开的场景并未出现。
一面由万年玄龟之甲炼制的巨盾轰然立起,挡住三箭!
一片血海翻滚,污秽了三道箭光!
最后三箭,则被一座凭空出现的巍峨山影死死镇住!
箭矢炸裂的毁灭光辉中,更多的妖族红着眼,悍不畏死地从四面八方涌来,用血肉之躯,迟滞着人巫联军的步伐。
这些从天庭归来的妖神,学聪明了。
他们不再与大羿、夸父这两个不讲道理的杀坯硬碰硬,而是以血脉为纽带,结成了攻守同盟,用无数族人的性命,去消磨人巫联军的锋芒。
大羿与夸父可以杀穿这重重包围,可他们身后的人族呢?
人族的攻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泥潭。
人族巨城,议事大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不行!这些家伙,是拿命在跟我们填!”
夸父一屁股坐在地上,坚硬的石殿被他坐得剧烈一晃,脸上满是打不着人的憋闷。
大羿也收起了那张神弓,弓身兀自嗡鸣不休,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们虽强,但人手有限。长此以往,士气必衰。”
燧人氏沉默地看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兽皮地图。
上面用妖王之血新标注出的红色疆域,比一元会前,扩大了何止百倍。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气,走到地图前,伸出那只曾钻木取火的手,重重地按在了那片广袤的疆域之上。
“够了。”
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历经无尽风霜后的决然。
“诸位,我们该停下来了。”
有巢氏与锱衣氏对视一眼,皆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错。”有巢氏的声音沙哑,“数万年征战,疆域已至极限,可我们的底蕴,还不足以消化如此庞大的人口与土地。”
“饭要一口口吃。”
“路要一步步走。”
“地盘,我们已经有了。”
“接下来,是休养生息,是巩固内功。”
锱衣氏的目光扫过大羿与夸父,声音轻柔,却带着人族圣母的坚韧。
“二位大巫与百万巫族儿郎的恩情,我人族永世不忘。”
“只是眼下,再打下去,已无意义,徒增伤亡。”
夸父挠了挠那颗比石头还硬的脑袋,虽有不甘,却也明白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于是,在人族高层的决议之下,那支曾让无数妖族闻风丧胆的人巫联军,停止了征伐的脚步。
一场席卷洪荒东部的血腥风暴,似乎就此平息。
只是,所有人都清楚。
这并非结束。
风,只是暂时停了。
一场更漫长,也更残酷的对峙,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