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红色的“f-”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每一个目睹者的视网膜上,也烙在了顾家众人的魂魄深处。
灵根检测仪的审判,以一种最公开、最残酷的方式,将顾厌、将整个顾家,钉死在了仙界天赋鄙视链的最底层。
演法坪上的寂静被一种更复杂的喧嚣取代。不再是惊叹,而是混杂着鄙夷、怜悯、猎奇以及事不关己的冷漠议论。顾家众人如同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每一道目光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主考官似乎对这片骚动视若无睹,只是平静地宣布:“灵根测定结束。综合评分s级、a级以上者,进入下一轮‘道韵拼图’实战仿真。其馀参考者及观察员,移步‘明心殿’,进行‘综合素质’面试。”
命令下达,人群开始分流。
南宫明、司马凌等一众天之骄子,在无数羡慕目光的簇拥下,走向演法坪更深处那些闪铄着玄奥光芒的阵法局域。他们步履从容,谈笑自若,仿佛刚才那场测定只是热身。
而剩下的大多数,包括那些评级在b、c甚至d级的参考者,以及所有观察员,则被引导着,走向演法坪西侧一座稍小些却依旧恢弘的殿堂——明心殿。
顾家众人沉默地跟在人流末尾。与前方那些即便评级不高、也至少衣着体面、神情尚算镇定的参考者相比,他们这一支队伍,更象是一群误入仙家胜境的乞丐,每一步都踏在屈辱的刀尖上。
明心殿内,布置与演法坪的宏大截然不同。殿内温暖如春,地上铺着厚厚的、绣着清心宁神符文的灵毯,四周墙壁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古画,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檀香。数十张紫檀木小几错落摆放,每张几后都坐着一位身着道院执事袍服的修士,他们神色或严肃,或温和,或淡漠,负责对前来面试者进行“综合素质”评估。
面试并非单独进行,而是以家族或个体为单位,依次到指定的执事面前接受问询。
顾家被分配到的,是一位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嘴角习惯性向下抿着的中年男执事。他面前的玉牌上,刻着一个“严”字。
当顾家这一行老弱妇孺,穿着与殿内格调格格不入的破烂道袍,走到严执事的紫檀木几前时,那位执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平静,只是那眼神中的审视意味,变得更加苛刻。
他没有让座——实际上,小几前也只有一张为参考者准备的蒲团。顾伯山示意苏婉抱着顾厌坐下,自己和其他族人则默默站在后方。
“姓名,出身。”严执事的声音如同他的姓氏,干硬,没有多馀温度。
“顾厌,出身寒门顾氏。”顾伯山代为回答,声音沙哑。
严执事提笔在玉简上记录,头也不抬:“顾氏?未曾听闻。祖上可有在道院任职,或对仙界有卓越贡献者?”
来了。
顾伯山心脏一紧,深吸一口气,按照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回答:“回执事,我顾家祖上曾与丹霞真人一脉有旧,存有一份残契为证。家族虽微末,然两百年来,谨守祖训,未曾有一日敢忘修道之本心,于绝境中亦不曾放弃传承,此或可算另类之坚守与贡献。”
他试图将“历史贡献”与如今的悲惨现状联系起来。
严执事记录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皮,目光如刀般扫过顾伯山,又落在苏婉怀中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顾厌身上,嘴角扯出一丝极淡近乎嘲讽的弧度:“丹霞真人?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残契?可能证明其效?至于坚守……”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仙界每日在绝境中消亡的小家族不知凡几,坚守是本能,并非功绩。下一个问题,平日修习何种功法?师承何人?”
“修……修习《引气诀》。”顾伯山喉咙发干,“师承乃家族长辈自行教导。”
“《引气诀》?大路货色。家族教导?”严执事摇了摇头,在玉简上快速写着什么,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轻篾,“也就是说,无系统传承,无名师指点。可知‘气走紫府,神游太虚’出自何典?‘五行相生,逆转金丹’又有何禁忌?”
顾伯山愣住了。
这些问题,涉及的都是高等功法理论乃至禁忌领域,莫说顾厌一个五岁孩童,便是他这活了数十年的族长,也只在某些古老残卷上见过只言片语,根本无从答起。
他看着严执事那仿佛早已预料到结果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不……不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象砂纸摩擦。
严执事毫不意外,继续问道:“平日除修炼外,可曾涉猎琴棋书画,陶冶心性?可曾游历名山大川,开阔眼界?可曾与同辈英才论道交流,切磋进益?”
每一个问题,都象是一记重锤,砸在顾家众人心上。
琴棋书画?游历?论道交流?
他们连活下去都耗尽力气,哪来的资源和时间去涉猎这些“素质”?
顾伯山的嘴唇哆嗦着,最终只能化为三个字:“……未曾。”
严执事不再提问,只是低头在玉简上飞快地书写着,那笔尖划过玉简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顾家众人破烂的衣衫、枯槁的面容,最后落在始终低着头的顾厌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遗撼”:
“灵根资质,乃天定,强求不得。然‘综合素质’,关乎心性、见识、传承、底蕴。观你等,传承断绝,见识匮乏,资源枯竭,心性……嗯,坚韧或有之,然失之于偏执,恐非正道。如此境况,纵有向道之心,亦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难堪大造。”
他放下笔,将玉简往旁边一放,淡淡道:“面试结束,下一个。”
没有激烈的斥责,没有恶意的嘲讽,只有一种基于“客观”标准的、冰冷的全盘否定。
这种否定,比直接的羞辱更令人绝望,因为它来自于规则的制定者和执行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正确性”。
顾家众人如同木偶般,被后面等待面试的人催促着,跟跄地离开了严执事的几前。他们甚至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其他执事与参考者之间,关于道法源流、奇闻异事的融洽交谈声,以及不时响起的轻松笑声。
那些声音,与他们刚刚经历的冰冷审判,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苏婉抱着顾厌,只觉得怀中的孩子身体冰凉,僵硬得象一块石头。她低头看去,只见顾厌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前方虚空,里面没有泪,没有愤怒,只有茫然。
他听不懂那些复杂的问题,但他听懂了那执事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否定。
顾伯山走在最前面,背脊依旧挺直,但那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佝偻与灰败。他所有的准备,所有的挣扎,在这套无形的“综合素质”标尺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们输掉的,不仅仅是天赋。
更是积累的底蕴,是融入血脉的“规矩”,是这套仙界默认的属于“上等人”的礼仪与见识。
这才是寒门与豪门之间,那堵真正难以逾越的、无形的墙。
而就在顾家众人沉浸在巨大的挫败感中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被苏婉紧紧抱在怀里的顾厌,他体内那枚死寂的黄金瘤,在严执事说出“难堪大造”四个字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仿佛那冰冷的否定,也触动了这诡异之物某种未知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