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在高度紧张与压抑的筹备中,如指尖流沙,倏忽而逝。
土地庙内,那面曾映射苦难的水镜已被收起,最后一点灵石碎屑被小心翼翼地分配,用于维持顾厌体内那缕异种能量的最低限度稳定,以及几位内核族人恢复魂力。庙门口的长明灯依旧亮着,却不再是为了昭示存在,更象是一种对过往挣扎的无声祭奠。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穿透棚户区永远散不开的污浊灵雾,落在庙宇破败的飞檐上时,顾家众人已然整装待发。说是整装,不过是尽力将破烂的道袍浆洗得稍微整洁些,遮掩住最触目惊心的伤口与污迹。顾厌被苏婉紧紧抱在怀里,小家伙似乎也感应到今日的不同,没有昏睡,一双过于沉静的大眼睛微微睁着,倒映着庙外灰蒙蒙的天空。
顾伯山最后检查了一遍那枚已失去灵光的青色玉符,将其郑重地揣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他目光扫过族人一张张因紧张而绷紧的脸,没有多馀的动员,只沉声道:“走。
一字千钧。
没有飞舟,没有坐骑,甚至连一张最廉价的“神行符”都负担不起。顾家这四十七口人,如同最原始的朝圣者,用双脚丈量着从泥沼通往“圣地”的距离。
玉符内的路线图指引着他们穿过棚户区最混乱肮脏的角落,越过散发着恶臭的灵渣堆积场,最终抵达一片被简易阵法隔绝的局域。阵法之外,依旧是破败与混乱;阵法之内,一条由青玉铺就、两侧灵灯长明的宽阔道路,笔直地通向远处那座悬浮于半空、被氤氲仙气笼罩的华清道院外院山门。
青玉路起点,设有一道安检关卡。几名身着道院执法袍的弟子面无表情地值守于此,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踏入青玉路的人。他们手中持着罗盘状的法器,散发出无形的波动,检测着来者身上是否携带违禁品或异常能量。
当顾家这一群老弱病残、衣衫褴缕的队伍出现在关卡前时,那几名执法弟子的眉头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眼神中的审视意味瞬间加重了数倍,毫不掩饰其中的轻篾与怀疑。
“站住!干什么的?”为首一名弟子冷喝道,声音如同碎冰。
顾伯山上前一步,强压下心中的屈辱,尽量平稳地取出那枚青色玉符:“我等受邀,持此符前往万象堂。”
那弟子瞥了一眼玉符,确认是真,但脸上的鄙夷丝毫未减,反而象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拈过玉符,放入一个检测法阵中。光芒扫描过后,他冷哼一声:“顾家?观察员?”语气中的讥讽显而易见。
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上前:“按最高规格检查!尤其是那个小的,”他指着苏婉怀中的顾厌,“重点检测!别是什么邪魔外道混进去了!”
几名弟子如狼似虎地围了上来,粗暴地用检测法器在顾家众人身上来回扫动,那法器散发的灵压让本就虚弱的族人们脸色更加苍白。轮到顾厌时,那检测法器靠近他丹田时,竟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鸣,指针疯狂摆动!
“有情况!”弟子厉声喝道,瞬间,几道更强的气息锁定了顾厌。
顾伯山心头一紧,苏婉更是将儿子死死护在怀里。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慵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行了,王师兄,差不多得了。道院亲自下的观察员玉符,还能有假?那孩子的情况,上面早就备案了,有点异常波动正常。”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略显随意、嘴角挂着似笑非笑表情的年轻修士,靠在关卡旁的一根玉柱上,手里把玩着一枚记录玉简。他腰间悬挂的令牌,显示他同样是道院弟子,但似乎与这些执法弟子并非同一体系。
那被称为王师兄的执法弟子脸色变幻了一下,似乎对这名年轻修士有些忌惮,悻悻地收回了法器,嘟囔道:“李师弟,你倒是清闲。这种‘样本’也值得你亲自来接?”
姓李的年轻修士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走到顾伯山面前,目光在顾家人身上扫过,尤其在顾厌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研究兴趣。
“走吧,顾族长。”他语气轻松,仿佛在招呼熟人,“万象堂可不近,别让执事们等久了。”他看似解围,但那目光却让顾伯山感觉比执法弟子的鄙夷更加不适,仿佛他们不是人,而是一组即将被送上解剖台的数据。
踏入青玉路,灵气浓度陡然提升,让习惯了贫瘠环境的顾家众人一阵头晕目眩,仿佛窒息之人突然吸入纯氧。道路两旁,不时有华丽的飞舟掠过,载着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及其仆从,投向顾家队伍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惊讶,以及更深层次的、如同看猴子般的戏谑。
越靠近万象堂,遇到的“观察员”同行越多。有衣着光鲜、显然是某个小家族倾力培养的子弟,虽无正式名额,却也气度不凡;有神色倨傲、身边跟着护卫的强族旁系;也有几个如顾家一般,透着寒酸与挣扎气息的散修,彼此目光相遇时,能读到同病相怜的苦涩,却也不敢过多交流。
万象堂并非一座单一殿堂,而是一片依山而建的宏伟建筑群。观察员被引至主殿旁一座偏殿等侯。殿内早已布置好座椅,按照某种隐形的等级排列。前方视野最好的局域,自然是留给南宫、司马等家族的观察员,他们早已落座,彼此谈笑风生,气定神闲。中间局域,是那些小家族和有些背景的散修。而顾家,则被引领到了最后排、最角落、几乎被一根巨大殿柱挡住大半视野的位置。
落座不久,三道强大的气息便从殿外步入,径直走向前方高处的观察席。正是此次负责“综合评估”的三位执事。
居左者,是一位面容古板、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道袍袖口绣着一柄小小的金色算盘——那是司马家派系的标志。他目光扫过下方,在掠过顾家所在的角落时,没有任何停顿,仿佛那里空无一物。
居右者,是一位气质雍容、面带温和微笑的中年美妇,袖口绣着一朵精致的南宫家徽记云纹。她笑容和煦,目光柔和地扫过全场,但在看到前排那些强族子弟时,笑容会明显加深一分,而在扫向后排时,那笑容虽未消失,却淡得象一层浮油,眼底深处是一片漠然。
而居中那位,气息最为渊深,面容普通,看不出喜怒,袖口没有任何家族标记,只有一道代表道院戒律的银色波纹。他自始至终都微闭着双目,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但顾伯山却能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冰冷而全面的灵识,早已将整个偏殿,尤其是他们顾家这个角落,笼罩在内。
三位执事,三种立场,三种偏好。
司马系的冰冷算计,南宫系的虚伪亲和,以及道院本身难以捉摸的观察与利用。
顾伯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原本还寄望于能有机会“陈述”,但看这阵势,恐怕他们连开口的机会都缈茫。所谓的“综合评估”,在踏进这间偏殿的那一刻,或许就已经开始了。而评估的标准,恐怕早已超越了明面上的条条框框,更多地取决于这三位执事主观的立场与偏好。
观察员的名额,打开的并非一扇公平竞争的大门,而是另一个更加精致、更加无形的……角斗场。
顾厌似乎也被这殿内凝重的气氛和那几道强大的气息所慑,不安地在苏婉怀中动了动,体内那缕异种能量传来细微的躁动。
考核尚未开始,变量已然丛生。
而顾家唯一的筹码,似乎只剩下那无法预测的“异常”,以及怀中那卷时而温热、时而冰凉的古老残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