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内那场笨拙而惨烈的“逆向工程”并未持续太久。
缺乏系统指引的蛮干,很快便暴露出其致命的弊端。数名族人因魂力错引、经脉岔乱而呕血倒地。更有一人强行模仿记忆中的某个复杂手印,结果魂力逆冲,惨叫一声后昏死过去。
冰冷的现实再次浇灭了那点试图“自力更生”的虚火。
知识的壁垒,绝非仅凭一腔孤勇和人数优势就能轻易凿穿。
空气中重新弥漫开血腥味和绝望的叹息。
那枚被版权法阵封锁的《引气诀》玉简,依旧冰冷地躺在那里,无声地宣告着规则的不可侵犯。
然而,厄运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就在顾伯山试图救助那些受伤的族人,庙内一片混乱之际——
砰!
破败的庙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腐朽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直接向内崩裂开来,碎木飞溅!
刺目的天光涌入,照亮了庙内的狼借和众人惊惶失措的脸。
门口,矗立着两名身着灰色劲装、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子。他们胸前那枚交叉玉简图案的徽记,在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如同索命的符牌。
版权稽查队!
为首那名被称作“头儿”的男子,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庙内景象,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终于抓住猎物般的得意。
“看来,接到线报果然不假。”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压下了庙内的呻吟和混乱,“此地果然有人非法尝试破解、仿真受版权保护的功法运行模型。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
线报?人赃并获?
顾伯山的心脏猛地一沉,瞬间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局!从那份“意外”掉落的南宫题库,到鬼手七“恰到好处”地出现并提供仿真阵信息,再到此刻稽查队的“精准”抓捕!每一步都在将他们推向这个陷阱!那题库就是诱饵,而他们试图理解、模仿题库内容的行为,就成了对方口中的“非法破解”!
“大人!冤枉!”顾伯山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挣扎着起身,试图辩解,“我们……我们只是自行揣摩修炼,并未触动那版权法阵!更未非法复制传播!何来破解之说?”
“自行揣摩?”那“头儿”嗤笑一声,抬脚迈入庙内,靴底踩在碎木和尘土上,发出令人心寒的沙沙声。他根本不去看那枚被法阵封锁的玉简,而是指向地上那些族人之前胡乱勾画的、基于题库记忆的符文痕迹,“这些是什么?难道不是对《引气诀》及衍生道纹的非法复现和推演?难道不是试图绕过版权法阵,进行盗版修炼的前置行为?”
他身后的另一名稽查队员,已经拿出一个留影法器,冷漠地开始记录庙内的“罪证”。
“依《仙都版权律》补充条例第七条,任何未经授权的、对受保护功法内容进行记忆、复现、推演,并试图应用于自身修炼的行为,皆视为‘盗版未遂’,需承担相应法律责任!”“头儿”的声音冰冷而精准,如同宣读判决书,“念你们初犯,尚未造成大规模传播,可从轻发落。罚款:五百下品灵石。或者……”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顾伯山身上:“……立刻签署认罪书,并缴纳罚金一百灵石,此事便可作罢。若拒不认罪,负隅顽抗,那就只好请诸位去‘黑矿界’走一遭,用馀生劳役来抵偿罚金了。”
五百灵石!或者认罪罚一百灵石!
这依旧是顾家绝对无法承受的天文数字!而且,一旦签署认罪书,就等于留下了案底,日后在仙都将寸步难行!
这是赤裸裸的敲诈!仗着规则的解释权,进行最无耻的勒索!
“你们……你们这是诬陷!”一位族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那些模糊的痕迹,“这些……这些只是孩童涂鸦般的胡乱比划!怎能作为罪证?!”
“是不是涂鸦,你说了不算,律法说了算。”“头儿”丝毫不为所动,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要么交钱,要么签字画押,要么……跟我们走。给你们十息时间考虑。”
冰冷的压力如同巨石,狠狠压在每一个人心头。
刚刚因为联合感知和逆向工程而生出的那点微弱信心,瞬间被这毫不讲理的强权碾得粉碎。
绝望,再次以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降临了。
就在顾伯山双目赤红,几乎要不顾一切地爆发之时——
一直昏睡在苏婉怀中的顾厌,似乎被这巨大的危机和压迫感所刺激,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斗了一下!这一次,不再是联合感知,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抗拒与愤怒!
与此同时,他丹田处那死寂的“黄金瘤”,竟猛地迸发出一股极其短暂的灼热波动!这波动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猛地一缩!
嗡!
那枚一直被顾伯山贴身收藏、盛放着顾家祖传残契的黑色小木盒,竟然毫无征兆地震颤起来!盒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弹开一道缝隙!
一道古老、苍凉、带着一丝微弱却无比纯正丹霞道韵的赤铜色灵光,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一丝眼缝,从盒内喷射而出!
这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上古契约的庄严与权威!
它精准无比地照射在那枚被版权法阵封锁的《引气诀》玉简之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烙铁遇冰的声响。
玉简表面那原本流淌着的代表当代版权规则的冰冷蓝色法阵光纹,在接触到这缕古老赤铜色灵光的瞬间,竟如同遇到了某种更高阶的、更本源的权限一般,剧烈地闪铄了几下,然后……
无声无息地,彻底消散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那枚记载着《引气诀》的玉简,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光滑,再无任何封锁,散发着它原本应有的微弱却纯净的灵光。
刹那间,万籁俱寂。
两名版权稽查队员脸上的冰冷和戏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他们死死地盯着那枚再无封锁的玉简,又猛地看向那散发着古老赤铜光芒的木盒缝隙,眼神如同见了鬼一般!
“那是古契灵光?丹霞一脉的法印权限?!”那“头儿”失声惊呼,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剧烈的波动和一丝惊惧!
“根据《版权律》远古补充案持有受认证的古法印者,对其关联流派的基础功法,享有永久豁免权与次级授权资格”另一名队员下意识地背诵出某条极其冷僻的律法,脸色煞白。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破烂不堪的贫民窟庙宇里,在这群他们视为砧板上鱼肉的穷鬼身上,竟然会冒出这种只存在于典籍记载中的、早已被时代遗忘的古老权限!
这权限,或许在当今高阶功法的版权斗争中早已失效,但对于《引气诀》这种最基础、几乎每个流派都有的入门功法,其豁免效力,依旧被写入了仙都律法的最底层!这是对古老开拓者的一种尊重,也是一种无人认为还会被触发的,象征性的条款!
顾伯山也愣住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握紧了那震颤的木盒,感受着其中残契散发出的、微弱却坚定的古老力量,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凡我顾氏,皆为薪柴!
祖宗留下的,不仅仅是训诫,或许还有早已埋入规则缝隙中的、微不足道却能在绝境中点燃的火种!
形势,瞬间逆转!
那“头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青白交错。
他死死盯着顾伯山手中的木盒,又看看那枚再无封锁的玉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语气依旧强硬,却已然失了底气:“……就算……就算古契豁免基础功法……但你们之前试图推演仿真的行为……”
“大人!”顾伯山猛地打断他,腰杆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底气,“我们并未‘非法推演’!我们只是在复习!复习我顾家祖上,本就拥有权限的最基础的传承功法!何罪之有?!”
“复习?”那“头儿”气得差点笑出来,却无法反驳。
“更何况,”顾伯山趁热打铁,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模糊的痕迹,语气变得尖锐,“这些胡乱比划,若大人硬要说是‘推演罪证’,那是否也要追究,那‘意外’掉落在此、诱使我等‘复习’的南宫家题库,来源是否正当?其版权又归属何人?难道南宫家的版权,就比我这古契权限更高一等吗?”
他这是在借力打力,将祸水引向那始作俑者!
那“头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显然被戳中了痛处。他们奉命行事,但若真深究起来,南宫家私自泄露内部题库,本身也是不小的麻烦。
僵持。
令人窒息的僵持。
两名稽查队员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棘手和退意。
最终,那“头儿”冷哼一声,极其不甘地一挥手:“我们走!”
他不再看那枚玉简,也不再提罚款之事,带着那名队员,如同来时一般迅速,狼狈地退出了土地庙,甚至忘了关上那扇被踹烂的门。
阳光再次涌入,照在庙内惊魂未定、却又恍如隔世的顾家众人脸上。
劫后馀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但这一次,虚脱之中,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
他们守住了!
他们竟然靠着祖宗留下的残契,逼退了蛮横的版权稽查队!
那枚静静躺在地上的《引气诀》玉简,再无封锁,散发着诱人的纯净的灵光。
希望,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降临。这次盒子里的巧克力糖有点甜。
并非来自施舍,并非来自陷阱,而是源于血脉深处,那早已埋下的于绝境中破土而出的古老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