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胸腔生疼。
那半块记载着南宫家天价资源的残破玉简,象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族人的意识里。
一种更深层次、更令人无力的虚脱充斥着整个庙宇。
此刻,顾家但凡有一丁点嫉妒和愤怒都会显得苍白可笑,他们有的只应该是认命,冰冷认命般的麻木,因为差距实在太大。
几位族老眼神空洞地望着庙顶的蛛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计算那玉简上零散数字后面跟了多少个零,需要顾家全族拆卖多少次灵魂才能凑齐。
答案无疑是令人绝望的。
苏婉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着顾厌滚烫的额头,孩子的呼吸灼热而急促,每一次微弱的痉孪都牵扯着她作为母亲濒临断裂的心弦。别人的孩子用灵石堆砌未来,她的孩子,却连活下去都如此艰难。
顾伯山在顾雨的搀扶下,艰难地调息着,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血气。那块“柒叁”号牌依旧在他掌心散发着冰冷的吸力,不断提醒着他那屈辱而缈茫的“资格”。他闭上眼,强行将南宫家那令人眩晕的资源清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不能比。
没法比。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手中这唯一的东西,在这条绝路上走到黑。
顾伯山重新睁开眼,目光扫视一圈,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试图将众人从那种无意义的比较和绝望中拉扯出来:
“都打起精神来!南宫家是南宫家,我们是我们!他们走他们的通天大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现在,桥有了,虽然窄,虽然破,但总得走!”
他晃了晃手中的号牌,那幽蓝的监视符文象是在无声地嘲讽。
“三十天!只有三十天!”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血脉核验,灵根测试……这些硬骨头,一口一口啃!首当其冲的是‘怎么考’!”
顾伯山的话象是定海神针,稳住了局势,却也刺破了凝固的空气,刺中了所有人知识盲区最内核的恐惧。
怎么考?
华清道院附属幼塾的入门测试,具体考什么?流程如何?规矩怎样?
对于南宫家那样的势力,这些信息恐怕早已是家族内部启蒙教育的常识,甚至可能有专门的族老提前数月乃至数年进行针对性辅导仿真。
但对于挣扎在生存边缘连祠堂都快保不住的顾家,这却是比灵石资源更加遥不可及的信息!
此刻的顾家就象是被蒙着眼睛捆住手脚扔进了一个完全陌生却又规则严酷的角斗场一般,连对手是神是魔,在哪里,武器是什么都一无所知,就要被迫进行一场赌上一切的厮杀。
“族……族长……”
“我们……我们连幼塾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那测试……听说极其严苛繁杂,除了灵根,还要考较悟性、心性、甚至……甚至家世背景的评估?”
“悟性?心性?怎么考?”
“是背诵道经?还是演练法术?或者是进入什么幻阵考核?”
“家世背景……我们有什么背景可言?”
“难道要把我们抵押灵宫本源、拆卖接骨板的事情说出来,博取同情分吗?”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蔓延。
未知,永远是恐惧最好的温床。他们可以忍受痛苦,可以咬牙牺牲,但他们无法对抗这种彻头彻尾的、如同睁眼瞎一般的茫然!
顾伯山的脸色也愈发凝重。他之前一心只想着拿到资格,却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最关键也最致命的问题——信息壁垒。没有信息,所有的准备都是无头苍蝇,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南辕北辙!
“会不会……考一些礼仪规矩?”苏婉忽然小声说道。
“见到师长如何行礼?如何奉茶?应对问话的措辞……这些,我们一概不知啊……”苏婉想起偶尔听坊间散修提起过,大宗门最重规矩。
“还有灵根测试,用的何种法器?是常见的‘测灵晶柱’,还是更精密的‘感应罗盘’?不同法器,感应范围和精度天差地别,万一厌儿他……”另一位族老忧心忡忡地接口,话说到一半便卡住了,后面的话不言而喻——万一顾厌那f-级的灵根和诡异的丹田,连最低标准的法器都无法激发,或者引发更坏的反应呢?
每一个问题,都象是一块沉重的巨石,接连不断地砸落下来,将刚刚因拿到号牌而勉强升起的一丝虚浮的希望,彻底砸进深渊。
他们就象一群赤身裸体、手无寸铁的乞丐,被突然告知要参加一场决定生死却规则不明的皇家御前比武。对手武装到了牙齿,还带着详细的作战手册,而他们,连比武场的大门朝哪都没摸清。
巨大的信息差,形成了一道无形却更加坚固的阶级壁垒。
顾伯山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入掌心的伤口,刺痛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目光扫过族人脸上越来越多的恐慌和茫然,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
“慌什么!”他低喝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不知道,就去问!去打听!仙都这么大,总会有消息流出来!”
“问谁?”顾雨脸色苍白怯怯的说道,她手腕上的诅咒印记又开始灼痛,“我们认识的人,都是最底层的散修和杂役,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华清道院幼塾的考核内容?那些知道内情的……我们又哪里接触得到?就算接触到了,人家凭什么告诉我们?”
这话再一次戳中了残酷的现实。泪奔。
他们的社交圈,被牢牢限制在贫瘠的底层,根本触及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源。而仙都的繁华之下,是泾渭分明、等级森严的信息隔离。
土地庙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一种比资源匮乏更加深刻的绝望,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他们空有一个号牌,却不知道路在何方,甚至连第一步该往哪里迈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直昏昏沉沉的顾厌,喉咙里忽然发出一串微弱模糊不清的音节,不成调,更象是一种无意识的痛苦呻吟。他的小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破布,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仿佛在睡梦中也在对抗着某种巨大的无形压力。
与此同时,他丹田处那暗沉的血色,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而顾伯山掌心那块一直稳定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号牌,其上的监视符文,竟也毫无征兆地、极其短暂地紊乱了刹那!
就象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蓝光闪铄的节奏被打乱,出现了几乎难以察觉的雪花噪点,持续了不足半息的时间,便立刻恢复了原状,继续它那贪婪而稳定的汲取。
这变化极其细微,庙内无人察觉。
但远在仙都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座布满光幕,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新的密室内,一名正监控着无数个类似“柒叁”号牌反馈信息的值守弟子,漫不经心的目光在某一块光幕上短暂的异常波动处停留了半秒。
“恩?”他轻咦一声,随手将那片局域的数据流放大,记录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标记:【编号柒叁,信号轻微扰动,疑似载体情绪剧烈波动或环境干扰。持续观察。】
随后,他便将这条记录淹没在浩如烟海的数据流中,不再关注。
土地庙内,对这一切毫无所知的顾家众人,依旧被困在那令人绝望的信息孤岛之中。
顾伯山望着庙外被高墙和繁华切割出的狭窄的天空,眼神一点点变得狠厉起来。
“总会有办法的……”顾伯山喃喃自语,更象是在给自己打气。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黑市……鬼手七……或者其他渠道……无论如何,必须搞到测试的消息!”顾伯山的话音落下,庙内却无人响应。
只有那劣质号牌,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嘶嘶的吸吮声。
而他们所需的“情报”,其价格,恐怕远非那五十碎灵所能衡量。
下一次,他们又该抵押什么,去填补这深不见底的信息鸿沟?
倒计时,在无声的茫然中,冰冷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