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鲸飞舟碾过天际后残留的馀威,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土地庙上空,压在每个顾氏族人的心头。
庙内只有那劣质号牌孜孜不倦汲取魂力时发出的嘶嘶声,以及几声压抑不住的低沉咳嗽,在昏暗与尘埃中徒劳地回荡着。
那双灵根神童带来的冲击,并非锐利的刺痛,而是一种广袤无边、令人窒息的碾压感。它不象刀剑加身,更象整个天空都化作了玄冰缓缓沉落,要将他们连带着这座破庙一同碾碎冻结,永世不得超生。
顾伯山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他的那条伤腿伸直了,传来一阵阵麻木的胀痛。
顾伯山摊开手掌,那块“柒叁”号牌静静躺着,幽蓝的监视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这点微光,在这铺天盖地的黑暗面前,更象是一种残忍的讽刺。
苏婉将顾厌重新安顿好,孩子再次陷入昏沉,额头滚烫,呼吸更急促了些。她用手背拭去他鼻尖渗出的细密汗珠,触手的肌肤高热之下,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冰凉,那是丹田内“黄金瘤”在恶劣异变的征兆。苏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向无底深渊。
就在这绝望几乎要彻底凝固的时候,庙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进来的是顾雨。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之前冒险引开追兵又长途跋涉,早已耗尽了她本就不多的元气,手腕上那诅咒印记如同烙铁般灼痛,让她纤细的手臂微微颤斗。她出去了一小会儿,试图在附近寻些干净的清水或者能用的草药。
此刻,她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快步走到顾伯山身边,蹲下身,气息有些不稳。
“族长……我在巷口……捡到的……”她喘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那并非什么珍贵物件,而是半块残破的玉简。玉简材质本身算不得顶级,但边缘断裂处还残留着细微的灵光波动,显然是刚被丢弃不久。上面沾着几点泥渍,象是被人随手遗弃,或是从某个飞舟的垃圾倾倒口中滑落。
顾伯山浑浊的目光扫过那玉简,并未在意。
仙都繁华,这种被淘汰废弃的玉简残片太多了。
但顾雨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手指猛地一颤。
“上面……好象刻录着……一些清单……象是……采购录副……”顾雨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以及一丝隐隐的惊悸,“我……我只看清了零星几个字……”
顾伯山的心莫名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凝聚起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神识——这点神识,甚至不足以催动最基础的法术,此刻却象是即将赴死的囚徒伸出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半块残破玉简。
玉简内部的禁制早已随着断裂失效,信息残缺不堪,如同被虫蚁蛀空的朽木。大量内容模糊一片,或被粗暴截断。但一些零散的、似乎并非内核机密的名词和数字片段,却因为其本身的“寻常”,而侥幸残留了下来。
【……南宫氏(墨竹支)……幼塾开源筹备……录副……】
开头的字样就让顾伯山呼吸一窒。南宫氏!刚刚那云鲸飞舟的主人!
他的神识颤斗着,艰难地在那片残缺的信息废墟中摸索。
三千上品灵石……一个时辰?仅仅是胎教功法运转的耗费?顾伯山感觉自己的神识象是被烫了一下。顾家全族砸锅卖铁,连五十下品碎灵都凑得如此艰难……
【……“凝玉髓”乳膏(淬炼初生儿经络)……百斤……预付定金:伍万上灵……】
五万上品灵石……只是定金……用于涂抹婴儿身体的乳膏?
【……“启慧丹”(孕晚期服用,提升婴孩先天神魂强度)……玖颗……总额:拾贰万上灵……(附:丹纹需七道以上,药力九成八)……】
顾伯山的神识剧烈波动起来,几乎要维持不住。
十二万上品灵石……九颗丹药?他想起苏婉怀顾厌时,最大的滋补不过是族老们拼死从黑市换来的几根劣质参须……
信息断断续续,愈发触目惊心:
【……定制版“五行灵傀”(仿真先天五行环境,伴生修炼)……一套……估价:贰拾万上灵……】
【……“血脉溯源”仪式(聘请化神修士护法,引导觉醒先祖微弱灵痕)……一次……耗费:叁万上灵……】
【……“护道魂印”(由家族老祖分神寄托,可挡元婴期以下三次致命神魂攻击)……一枚……材料及炼制费:拾伍万上灵……】
零零总总,残缺不全,却象是一幅由天文数字的灵石勾勒出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画卷。这还仅仅是一个支脉子弟的“学前筹备”?还不是全部?
顾伯山的神识最终停留在一条相对完整、却更显荒谬的记录上:
八千上品灵石……买两只宠物,用来给一个还没入学的孩子“舒缓情绪”?
“噗——”
顾伯山再也支撑不住,那口强压了许久的淤血猛地喷涌而出,溅落在身前冰冷的土地上,颜色暗红,带着一股衰竭的腥气。
他身体一晃向后栽倒,被旁边的顾雨慌忙扶住。
“族长!”
“伯山!”
族人们惊呼着围拢过来,脸上刚刚因南宫家飞舟而震撼的神色,此刻彻底被一种无法理解的绝望所复盖。他们虽然无法直接读取玉简,但从顾伯山的反应和那触目惊心的吐血,已然明白了一切。
那玉简上零星的数字,象是一把把烧红的金刚钻,粗暴地钻开了他们的认知,将他们一直以来的挣扎和付出,衬托得如同蝼蚁般可笑而可怜。
他们抵押灵宫本源、拆卖体内灵金、刮取祠堂香灰……拼尽一切换来的那点东西,在别人眼里,恐怕连给灵宠梳理毛发都不够格!
这不是差距。
这是维度上的不同。
是云端仙宴与泥沼腐食的区别。
苏婉呆呆地坐在原地,甚至忘了去擦顾厌额头的汗。
苏婉想起了自己怀胎时的小心翼翼,想起了那几根寡淡的参须,想起了顾厌出生时那微弱得象小猫一样的哭声……原来,别人的孩子,尚未出世,便已行走在一条由无数灵石铺就的、金光大道之上。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庙内的每一个人。
顾伯山在顾雨的搀扶下艰难地喘息着。他看着地上那摊暗红的血,又看向那半块残破的玉简,最后目光落回掌心那块依旧在闪铄着幽蓝光芒的“柒叁”号牌。
希望?
这条路,真的还有希望吗?
用f-级的杂灵根,去对抗别人用百万级别灵石堆砌出来的“双灵根”神童?
这已经不是痴人说梦,这是对天道规则最彻底的嘲弄!
庙内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那半块记载着天方夜谭般资源的残破玉简,静静躺在尘埃里,象是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冰冷而残酷的嘲笑。
而那不祥的号牌,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汲取着顾家最后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