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内,死寂被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尖锐的决择所取代。
那卷来自祖上残破不堪的古老契约,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既带来了微弱的光明,也映照出前方更加徒峭的绝壁。
残破、过期、灵根测试、打点关节……一道道现实的天堑,横亘在希望与毁灭之间。
“……难道……就这么算了?”一位族人声音干涩,看着那卷轴,眼中满是不甘,却又被巨大的困难压得喘不过气。
“这东西……根本用不上啊……”
“用不上也得用!”顾伯山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他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绝望而茫然的脸。
“这是我们唯一能抓到的东西!是祖宗留给我们最后一点念想!没了它,我们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
他指着蜷缩在苏婉怀中依旧微微抽搐的顾厌,语气悲怆而决绝:“看看他!还能等吗?还能挑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得闯!闯了,可能死得更快,但也可能有一线生机!不闯,就是在这里烂死、臭死!等着司马家来收尸!等着百骸楼那帮杂碎拿我们下最后的赌注!”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众人麻木的神经。
“可是……灵根测试怎么办?厌娃子他……”苏婉泪眼婆娑,心如刀绞。
“车到山前必有路!”顾伯山打断她,眼神中闪铄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现在想不了那么远!先解决能解决的!第一步,是把这个‘敲门砖’砸实了!第二步,是凑够打点的灵石!第三步,才是考虑怎么过测试!”
他强行将看似无解的难题拆解成了一个个或许能拼命克服的关卡。尽管每一步都难如登天,但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方向。
“对!族长说得对!”老族老挣扎着开口,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不能再尤豫了!顾家已经到了悬崖边上,退后是死,往前跳,说不定风还能托我们一下!”
“祠堂……祠堂里还有些东西!”一个中年族人猛地想起什么,“虽然破了,旧了,但……但那根祭祀用的青铜灵香炉,好象还有点灵性……还有几块垫桌角的蕴灵玉残片……虽然碎了,但磨一磨,或许……”
“我……我这条骼膊……”另一个面色惨白的族人,颤斗着摸了摸自己一条明显有些不自然弯曲的手臂,“早年受伤,里面嵌了块薄薄的‘接骨灵钢板’……虽然品阶最低,但……但拆下来,应该也能换几块灵石……”
“还有我……”
“我家那口子留下的那支银簪……”
绝境之中,人们开始压榨自己最后一点价值。
不再是抵押未来,而是拆解当下,变卖身边一切勉强能与“灵”字沾边的东西,哪怕它们早已残破不堪,微不足道。
一种悲壮而惨烈的气氛在破庙中弥漫。这不是慷慨激昂的捐献,而是被逼到绝路后,沉默而痛苦的自我肢解。
顾伯山看着族人,眼框发热,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感谢的话,所有的情绪都压在沉甸甸的责任里。
“好!”他声音沙哑,“能凑一点,是一点!”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卷残契上,手指拂过“华清道院附属幼塾”那几个模糊却重若千钧的字眼。
华清道院。
附属幼塾。
这,就是他们现阶段唯一能瞄准的、具体的目标!
虽然希望缈茫,虽然困难重重,但它不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而是一个有着具体名称、可能存在具体路径的地方!
“诸位!”
顾伯山深吸一口气,挺直了佝偻的脊梁,目光扫过所有族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为这场短暂的、绝望的会议,也为整个第一卷的挣扎,画上了一个阶段性的句点:
“从今日起,我顾家上下,苟延残喘的每一息,榨干骨血换来的每一块灵石,都是为了一个目标——”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清淅地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送顾厌,进华清道院附属幼塾!”
在顾伯山宣布最终目标后,不再仅仅是沉默的悲壮。几位尚存气力的族人,相互搀扶着,挣扎着站直身体。他们目光决绝,跟着顾伯山,用沙哑、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声音,齐声重复那古老的族训,如同宣誓:
“凡我顾氏…皆为薪柴!”
“可灭…可绝!”
“不可永为奴!!”
这最后的呐喊,耗尽了他们大半力气,却彻底驱散了迷茫与绝望。它宣告了顾家即便走向毁灭,也是以自由和抗争的姿态,而非奴隶的身份。这成为了他们奔赴下一个战场的精神旗帜。
目标,就此确立!简单,直接,凝聚了全族最后的残魂与希望!
它不是辉煌的远征宣言,而是深渊中的哀兵呐喊,带着血泪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庙内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顾厌痛苦的微吟。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不同了。绝望依旧,却多了一丝扭曲的聚焦的狠厉。仿佛一群即将溺毙的人,终于看到了一根或许能抓住的、却远在天边的稻草,于是开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那个方向挣扎。
顾伯山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残破的契约卷轴重新收好,放入木盒,紧紧抱在怀里。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庙外依旧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重重黑暗,看到那座遥不可及的、名为“华清道院”的庞然大物。
第一卷的终章,并非胜利的凯歌,而是吹响了向更残酷战场进发的、凄厉而决绝的号角。
家族的命运之舟,已然撞得粉碎,如今,幸存者们只能抱着最大的那块残骸,向着唯一可见的风暴中的灯塔,艰难泅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