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嘉靖点鸳鸯谱
西苑,玉熙宫内檀香袅袅,嘉靖皇帝盘坐于蒲团之上,听着陆炳禀报锦衣卫内部清理门户的结果。
陆炳躬身呈上一份详细奏疏,将石永谋杀同僚未遂及后续审讯情况一一说明。
嘉靖皇帝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喜怒,只伸出修长的手指,拿起御案上的朱笔,在奏疏空白处批了三个字:下法司。
这正是陆炳想要的结果。陆炳也想恶心恶心他们。
“黄锦,拿去给他们。”嘉靖皇帝将批红的奏疏随意丢在一旁。
“好了,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奏吗?”嘉靖皇帝话锋一转,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玩味,“你这个媒人,给人做媒做得如何了?”
“媒人?”陆炳一时怔住,自己何时做过媒人?
“还需朕提醒你么?”嘉靖皇帝瞥了他一眼。
“哦!”陆炳这才恍然大悟,忙道,“陛下原来说的是唐巍与前任南镇抚司指挥同知朱孝先家千金的事。”
“不然呢?”嘉靖皇帝似乎对此颇感兴趣。
“回陛下,这段时日臣事务繁杂,加之朱家刚遭变故,身为罪臣之女,臣——·臣也不便再去说和。想必朱家自身亦是此意,怕拖累了唐巍的前程,这也是人之常情。”陆炳谨慎地回答。
“什么意思?”嘉靖皇帝的声音微微沉下,显出一丝不悦,“怕拖累?怕影响?朕来问你,那朱家闺女,可中意唐巍?唐巍又是否心仪于她?“
“据臣所知,二人算是——郎有情,妾有意。”陆炳如实道。
“朕不喜这样的常情。”嘉靖皇帝冷哼一声,“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朕还没拆庙,倒有敲木鱼的和尚自作主张,摆起佛祖的谱了?”
“陛下教训的是!是臣迂腐了。”陆炳心中暗喜,皇帝此言一出,这桩婚事便再无阻碍,且是陛下金口玉言成全,日后谁也无人敢再拿朱家身份说事,“臣回去便告知他们。”
“那臣——斗胆,能否向陛下讨个祥瑞?”陆炳趁势躬身请求。
“互相写信交流的,谓之笔友。”嘉靖皇帝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说给陆炳听,“那唐巍,算得是朕的一位“猫友’了。”
他顿了顿,轻声吟诵道,“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这是陆放翁的诗句。
朕无缘得识陆游这位猫友,如今好不容易得遇一个真正懂猫之人,自然要多关注几分。”
陆炳垂手静立,仔细听着,直到嘉靖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
“朕知道你想讨要什么。”嘉靖皇帝走到御案前,看了陆炳一眼,语气干脆,“无非是让朕给他二人赐婚。何必拐弯抹角,说什么祥瑞?“
“陛下乃仙人之体,金口玉言,旨意自带祥瑞仙气,如何不算?”陆炳恰到好处地奉承了一句。
“此话可不似你陆文孚平日所言,倒象是黄锦教你的。”嘉靖皇帝嘴角微扬,似是受用,也不再深究,直接吩咐道,“研墨!”
黄锦连忙上前,小研墨铺纸。嘉靖皇帝提笔醮墨,略一思索,便挥毫写下了一封赐婚敕令,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拿去吧。”
“臣,谢陛下隆恩!臣告退。”陆炳双手躬敬地接过那纸敕令,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此举可谓一石三鸟。
一来彻底解决了唐巍与朱家的顾虑;二来凭着这御赐婚约,朱孝先两个儿子在锦衣卫的职位也能得以保全;三来,自然是完美达成了皇帝隐含的交代。
而且这份皇帝的赐婚敕令,并不会大范围流传更不会昭告天下。
皇帝赐婚分为三种,最高级规格的自然皇室宗亲赐婚,这种必然要昭告天下,还要举行盛大的仪式。
第二等级的规格则是像给陆炳这样的大官赐婚,这种不需要举办什么盛大的仪式,但是皇帝赐婚的敕令会随着邸报传递到全国各地去。
若是朱孝先没有被革职,那皇帝会看在唐巍的面子上给一个第二等规格的赐婚。
这第三种情况,就是给普通人和品阶不高的官员赐婚。这种情况之下,就不会昭告天下,甚至除了赐婚的双方还有他们圈子的同僚们之外,其他人压根也不知道。
出了玉熙宫,陆炳才想起自从朱孝先出狱后,自己还未曾亲自去探望过。
“白日里去未免扎眼。”他沉吟片刻,“但若一次不去,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遂决定趁夜色前往。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陆炳披上一件墨色锦缎大擎,帽檐压低,只带着一名贴身长随,借着夜色掩护,步行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了朱孝先宅邸门外。
轻叩门环,朱萸前来应门,见是陆炳亲至,惊讶之馀连忙将他请入。卧房内的朱孝先得知指挥使夜访,更是激动不已,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快躺好,莫要牵动了伤口。”陆炳摆手制止,在朱萸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接过她奉上的一杯热茶,吹了吹浮沫,浅尝一口。
“某此番趁夜前来,是有几件事要与你交代。”他放下茶盏,神色缓和道,“今日下午刚从陛下那儿回来,带来了几个好消息,想必能让你宽宽心。“
“好几个好消息?”一旁的朱萸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今陛下问起我这个媒人做得如何,”陆炳说着,从怀中取出那份嘉靖皇帝的亲笔敕令,小心展开,“某便顺势,为你家闺女向陛下求来了这份恩典—赐婚敕令。”
“什么?”朱孝先闻言,巨大的惊喜让他忘了伤痛,猛地就想坐直身体,结果瞬间牵扯到背上伤口,剧痛袭来,忍不住“啊”地惨叫一声,额头上立刻渗出冷汗。
这突如其来的狼狈模样,让素来严肃的陆炳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慢着点!”他无奈地摇摇头,“瞧你这点出息,一份婚书就激动成这样?”
待朱孝先缓过气来,陆炳才继续道,“有了陛下这份恩典,你那两个儿子在锦衣卫的差事,也算是保住了。虽说日后晋升之路艰难,但至少官身无忧,能安稳度日。”
“陛下还特意问了时辰,说了,等过完年,选个宜婚嫁的好日子,便把事办了吧。”
陆炳说着,目光转向一旁早已听得面颊绯红、低头绞着衣角的朱萸,“陛下金口玉言,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往日那些“怕连累’的念头,都可抛开了。”
“之后的具体事宜,你们自与唐巍商议便是。”陆炳起身,将敕令仔细收好,放在朱孝先枕边,“某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说罢,他系好大氅,再次融入夜色之中。屋内,只留下朱家父女对着那纸敕令,犹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