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仙人跳与父亲二字
此刻,石永便尤豫起来了。眼下有个问题摆在他面前,自己要不要去问万采?
“这种事情即便是有,自己问了万采也不会承认的。”石永自顾自道。
若是问了那自己很有可能跟万采翻了脸,若是翻了脸那还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严党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
可若是不问,自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让别人给取代了吧。
晚上回到家之后,石永翻来复去,心里就象有无数的蚂蚁在爬,怎么也睡不着。
思虑良久之后,他下定了决心。
“不行,得做掉他。”石永郑重地点点头道,“管他是不是新安插进来的眼线,只要做掉他准没错。“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生长的速度堪比施了金坷垃。石永可以说是一夜未眠,计划着如何除掉任宇。
所以之后的几天,石永一直暗中观察着任宇的动向,而在距离石永不远处的院墙上或是大树上,有一只三花猫紧紧跟着他。
连着跟踪了五天之后,石永终于准备除掉任宇。
他知道任宇每次下值回家时,都会经过一处少有人烟的地方,这地方有一个茅草屋,任宇每天都来此处跟一名女子厮混。那女子穿好衣服离开之后,任宇还是会多待一会儿,回味一下那温存。
他觉得这里正是除掉任宇的好地方,还挨着一条河,杀人之后直接扔掉河里,更是神不知鬼不觉。
殊不知,他以为的最佳杀害地点,就是唐巍等人给他精心设计好的圈套。
石永悄悄跟在下值的任宇身后,眼见着任宇钻进那茅草屋之后,于是悄悄猫了起来,等待机会下手。
两刻钟后,茅草屋里出来了一个女子,女子四下张望之后,一边整理好衣服,一边快速离去。
石永估摸着此时任宇应是衣衫不整、防备最为松懈之时,正是动手的绝佳机会。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小心翼翼地向茅草屋靠近。
及至门前,他猛地一脚踹开木门,手中紧握的短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寒芒,整个人如猎豹般扑了进去!
然而,屋内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僵在原地,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收缩狭小的茅草屋里,竟密密麻麻挤了六七个彪形大汉,个个都是身穿锦衣卫服饰的熟面孔!
“你——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石永难以置信,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其中一人冷笑道,“我们不在这里,明日恐怕就只能给任宇收尸了!”
“永!你丧病狂,竟敢谋杀同僚!若非我等今在此,岂非让你得逞了?”
“我——我没有!”石永下意识地否认,手腕一抖,想要藏起短刀。
“没有?那你攥着的是什么?难不成是切菜的?”
“我—我不知道,是谁把刀塞我手里的?”石永方寸大乱,口不择言。
“哦?你这是承认刀现在在你手里了?”对方立刻抓住他的话柄。
几人不再跟石永纠缠,立刻齐上将他制伏住,随后五花大绑的押着他从规定好的路线回到北镇抚司。
这条线路基本上可以路过大多数严党的官员家,为的就是让他们看看,得罪了锦衣卫的人,你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别以为能瞒天过海。
工部尚书万采乘轿回府,恰巧撞见这一幕。他命轿夫停下,掀开轿帘,故作惊讶地问道,“咦?这不是石百户吗?这是怎么了?自家人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此刻的石永嘴里已被塞了麻布,只能发出呜呜之声,目眦欲裂地瞪着万采。押送的锦衣卫校尉不卑不亢地回道,“万大人,此乃锦衣卫家事,不便对外人言。”
“家事?”万采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试探,“莫非——与先前南镇抚司那桩案子有关?“他想旁敲侧击,看看是否自己的人暴露了。
“那倒不是。”那校尉看似随口答道,“既然万大人问起,说说也无妨,只是您可得守口如瓶,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这石永丧心病狂,竟因些许口角,就要对同衙的总旗下死手!幸亏被我们当场拿住。万大人您说,这等对同僚都能狠下杀手之人,是不是该千刀万剐?”
校尉的话语看似平常,却字字暗藏机锋。万采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后背不禁渗出一层冷汗,忙附和道,“是,是该好好惩治——”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石永闻言,猛地抬起头,充满怨毒和不甘地狠狠瞪了万采一眼。
这一眼让万采心头一跳,顿觉尴尬又恼怒,当即提高声量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竟敢瞪视本部堂?虽然本部堂仪表堂堂—尔等行刑时,记得替本部堂多打他一板子!”
北镇抚司里,陆炳听闻抓到了石永之后,开口道,“作为掌刑百户,石永本就是执法者,却知法犯法,一定要严惩。”
陆炳的一句话就给这桩案子定了调。
“若伤而不死,造意者,绞;从而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不加功者,杖一百、
徒三年。”
陆炳顿了顿道,“他这属于残害同僚,属于罪加一等。此事若轻纵,会严重打击锦衣卫的士气和纪律。“
北镇抚司的诏狱之中,掌刑千户许从龙坐在长凳上,翘着二郎腿,看着被绑在架子上的石永。
“只要你交代出来跟严党勾结的事实,可以保全你的家人,他们会得到妥善的对待。
而且也可以给你留一个全尸。“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谁?”石永自知被算计,所以并不打算说出实情。
“敬酒不吃吃罚酒。”许从龙失去了耐心,轻轻一挥手。旁边早已候着的行刑手立刻上前,熟练地拿起一件刑具,走向石永。
许从龙话音刚落,诏狱内便爆发出石永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在石壁间反复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滋味如何?往日你对别人用刑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日?”许从龙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
一连换了三四样刑具,石永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身上血肉模糊,却依旧咬紧牙关,不肯吐露半分。
“不愧是老子带出来的人,骨头确实硬。”许从龙刚示意行刑手再换家伙,牢门忽然被推开,一名锦衣卫快步进来,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知道了。”许从龙点点头,起身对气息微弱的石永道,“让你歇口气,待会儿老子再来陪你玩。”
诏狱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巍。
“许叔,那石永招了没有?“
“浑身上下除了嘴巴最硬,没想到骨头也很硬。”许从龙不悦道,“放心,老子干的就是刑讯逼供,不怕他不说。“
“我倒是有一个好法子,能让他说出实情。”唐巍道,“压根不用给他上刑,让他乖乖说出来。“
“什么法子?”许从龙好奇道“自然是攻为上,他儿子不是才六岁嘛——”
唐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从龙打断了,“不行,折磨他那是他罪有应得,折磨个孩子做什么?这样跟畜生有什么区别,而且虐待他的孩子也是律法不容的。”
“谁说要虐待他的孩了。”唐巍道,“许叔,你让我把话说完。”
随后,唐巍在许从龙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后,许从龙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是个好法子,我这就派人去接他的孩子过来。”
半个时辰后,许从龙再次回到了值房。
“有什么招随便招呼,我皱一下眉头我就不姓石。”
“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许从龙笑道,“不过,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随后,许从龙朝着门外拍了拍手道,“可以开始了。”
很快,门外传来一大一小两个脚步声,以及一个稚嫩欢快的声音。
“叔叔,这糖人真甜!”
“东东喜欢就好。”一个温和的男声回应道。
石永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那孩童的声音,正是他年仅六岁的幼子!
“许从龙!你——你混蛋!”他嘶声怒吼,挣扎得铁链哗哗作响。
“嘘”许从龙将根指竖在唇前,声压得极低,“你想让你亲眼看看你这副鬼样子,就尽管声嚷嚷。或者,我现在就开门让你们父子团聚’?”
石永闻言,如被冰水浇头,瞬间僵住,所有咒骂和挣扎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恐惧的喘息。
“还算识相。”许从龙冷哼声,“那就好好听听。”
门外,孩子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
“叔叔,我爹爹呢?”
“你爹爹就在里面忙公事呢,东东喊他声,看他能不能出来?”
“好!”孩子响亮地应着,舔了一口糖人,朝着牢门方向大声喊道,“爹爹!爹爹!
我是东东!我来找你啦!“
“爹爹,叔叔给我买了糖人,可甜啦!”
“爹爹,你快出来陪我玩呀!”
一声声天真无邪的呼唤,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石永的心底。
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混合着血污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他扭曲的脸颊滑落。
许从龙在一旁十分自然地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门外,孩子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委屈和哭腔。
“叔叔——爹爹是不是不理我?他是不是不要东东了?”
“怎么会呢?要不,叔叔开门咱们进去看看爹爹到底在忙什么?“
“不!不要!”石永听到这里,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地望向许从龙,声音嘶哑破碎,低声恳求着许从龙。
“许千户!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别开门!别让孩子进来——我求你了!”
许从龙放下茶杯,走到门边,对外面道,“东东乖,你爹爹正忙到要紧事情。先让这位叔叔带你去后衙看猫猫好不好?那里有好多漂亮的大猫小猫,你想不想摸?”
他转过头,用眼神示意石永。
他看向石永,示意石永可以说话了。
石永缓了缓情绪,嘶哑着声音道,“东东,爹在忙呢。”
“咱们去跟猫咪玩吧,有好多猫猫,你想不想摸摸看?”
“好!”东东应下了,然后朝里面喊道,“爹爹,忙完要早些回家哦。”
石永明白,儿子此刻仍在北镇抚司,若自己不彻底交代,家人安危难料。
他瘫在刑架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颓然道,“我招——是万采——是他将举报朱同知的信件交给我,命我递呈指挥使——以往——以往还有几次——”
他一五一十,将如何与万采接头、传递过哪些消息、收受过多少银两等事,巨细无遗地全部交代出来。一旁的书吏奋笔疾书,详细记录。
“千户,我死不要紧,能不能求千户在指挥使面前说说情,让我一家老小可以不被牵连?”
许从龙看着书吏记载的十分翔实的证据,在石永签字画押之后,这才缓缓道,“可以满足你这个遗愿,至于指挥使怎么做,陛下能不能同意,这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毕竟,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
“谢千户。”
许从龙没搭理他,拿上整理好的罪证来到了陆炳的值房。
“办妥了?”陆炳诧异道,“怎么会这么快?还不到天,他就全招了?”
“对,他全招了。”许从龙信心满满道,“这次啊,多亏了咱们的一个人。指挥使,你猜猜是谁?”
“我小孩子啊,还猜?”陆炳白了许从龙一眼。
“是,唐巍。”随后,许从龙十分开心的将唐巍的主意分享给了陆炳。
“有点损,不过奏效。”陆炳道,“他的妻儿老小,他们没有什么错,我试试吧。能保全咱们就保全。”
“既然如此,我这就写一封奏疏,呈奏给陛下,到时候让三法司会审,也好教上次审朱孝先的那些人知道咱们锦衣卫也不是面团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