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汪汪队
翌日,北镇抚司内。
不明所以的唐巍被唤至指挥使陆炳的值房。只见陆炳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打开瞧瞧。”陆炳抬了抬下巴,“这是某今日特意为你备下的份惊喜。”
唐巍依言上前,小心地解开系带,缓缓展开卷轴。当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他顿时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与喜。
“这——这是陛下的意思?”他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略显迟疑。
“恩。”陆炳点点头,语气肯定,“陛下说了,宁拆座庙,不毁桩婚’。不能因人家一时落魄便背信弃义,陛下不喜这等人之常情。”
他话锋一转,象是随口提起,“不过陛下近来也颇为头疼。东南沿海剿倭的战事,这几次官军屡屡遭倭寇伏击偷袭,损失不小。
“那些倭寇极其狡诈,惯会利用沿海复杂的山林、芦苇荡、废弃村镇设伏,或是专挑夜间动。咱们大明的军队,对此是防不胜防,吃尽了苦头。”
陆炳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前些日子给陛下护法时,就听陛下谈及此事,还问某有无应对之策。某抓人办案在行,这带兵打仗、破解伏击,实在是—没什么高招。”
就在这时,值房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挠门声,随即一声熟悉的“喵”声响起,是“爱咬人”来了。
这声猫叫仿佛一道灵光,瞬间击中了唐巍。他眼睛一亮,立刻开口道,“指挥使,其实面对这种因埋伏而被动挨打的局面,也并非无法扭转。“
“哦?”陆炳抬眼瞅了瞅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怀疑和调侃,“你还看上兵法了?莫不是纸上谈兵吧?”
“属下确实不懂带兵打仗,也没读过几本兵书。”承认,随即话锋转,“
但是,属下了解动物啊!”
他脑中飞速构思着,既然已经有了负责情报收集的“北镇喵司”喵喵教,为何不能组建一支专门负责战场侦查的“汪汪队”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有何想法,仔细说来听听。”陆炳显然被勾起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收起了方才的调侃神色。
“指挥使,咱们北镇抚司抄家时,为何总会牵着察犬大虎’去?”唐巍问道。
“自然是因为它受过训,对银子敏感,能轻易找到贪官藏匿的赃银。”陆炳答道。
“正是!”唐巍点头,“狗的嗅觉远比人类伶敏百倍。若前方一片丛林里埋伏着一伙登岸的倭寇,您说,狗能否嗅出他们藏匿的具体位置?”
“是能的。倭寇身上那股海腥臭味和汗臭,轻易洗不掉。”
“指挥使明鉴!”唐巍先是肯定,随即话锋一转,提出了对方的疑虑,“但您或许会想,倭寇本就出没沿海,即便藏在山林里,周遭也充斥着海风的腥气,如何能精准分辨?”
陆炳微微颔首,这正是他的疑问。
“指挥使所虑极是。不过,这恰是因为您不太了解狗鼻子的玄妙。”唐巍耐心解释,“狗的鼻子,就象一个极其精密的筛子。整片山林与海洋的气息,就如同筛子里无数的面粉,大部分都会被过滤掉。草木土石、海水腥咸,这些气味相对固定且不会动’。”
“但人不同,人会出汗,会不断散发独特且新鲜的体味,这股活’的气味,就如同筛子里混入的粗大颗粒,会被敏锐地识别并保留下来,成为无法隐藏的标记。”
“原来如此!”陆炳恍然大悟,手指在案上一点,“照你的意思,是可以训练一支专司侦查的犬队?”
“然也。”唐巍肯定道。
“总不能所有的狗都行吧?”
“指挥使真是一语中的。”唐巍赞道,“并非所有犬类都适合。依属下之见,可尝试选用咱们察犬所用的细犬,或是北面鞑靼来的那种矫健猎犬进行训练。
“那常见的黄狗不行吗?”陆炳追问。
“黄狗看家护院是一把好手,但性情、专注力与体力大多不适合担任战场侦查这等精细又艰苦的任务。”唐巍详细解释着。
“能担任侦查任务的犬,就如同军中斥候,需胆大心细、机敏忠诚、体力充沛且能完美执行指令。獒犬、鹞犬、细犬这类自古用于追踪狩猎的品种,因其天赋与习性,方是上佳之选。若能择优杂交,培育出更出色的犬种,则最好不过了。“
陆炳捏着下巴沉吟片刻,目光灼灼地看向唐巍,“此计甚妙!那你——可能训练?“
“属下然愿意尽力。只是,要需找到合适的犬只。”
“你方才不是说细犬便可?正好,北镇抚司犬舍里就有几头现成的察犬,你牵去训练便是。”陆炳大手一挥。
唐巍却摇摇头,“指挥使,恐怕不行。它们年纪太大了,习性固化,已过了最佳的训练期。训练侦查犬,好比教养孩童学习六艺,需从娃娃抓起。最佳是挑选出生二至六个月的幼犬,此时最易与人创建深厚信任,开阔其见识,培养其胆识和专注力。咱们的察犬——都已经是老油条了。
“既如此,便去狗市挑选!挑一两只有潜质的幼犬,由你先行训练。若果真显出成效,某再向陛下禀报!”陆炳当即拍板。
唐巍领命,立刻动身前往京城狗市。
京师狗市主要集中在两处,东城区的东四牌楼附近的马市街,以及西城区的都城隍庙周遭。
唐巍先奔东城马市街,因此地因卖马而汇集四方客商,或许能寻到来自鞑靼等地的优良犬种。他深知挑选训练犬绝非看品相毛色那般简单,心中已备好一套测试之法,并想好了让狗贩子配合的说辞。
马市街人流如织,鱼龙混杂。唐巍穿过喧闹的人群,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摊位。很快,一个专卖细犬的摊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山东、陕西细犬是古老的猎犬品种,速度、嗅觉和耐力俱佳,正是理想的候选。
那狗贩子眼尖,见唐巍气度不凡、衣着体面,立刻热情地招呼来,“哟,客官!一看您就器宇轩昂、气度不凡,是不是要买条好细犬,养在身边带着去打猎呀?”
“正有此意,我”唐巍刚想说明来意,那热情的狗贩子已经抢先一步,利落地从笼里提起一只约莫三四个月大的黑白花细犬幼崽,熟练地展示起来。
“只来自山东滴黑白花细犬,白的耳朵耷拉着象个扇子,眼睛提溜圆,色的猪鼻头。”
说到此处,那狗贩子的另一只手开始扒开细犬的嘴巴,随后露出了粉粉的舌头。
“粉舌,口风是一点也不紧。”
随后狗贩子调整了下位置,将细犬的背部展示给唐巍看。
“背上的毛很厚实,尾巴同样也是提着是相当不孬种。”他一边说着一边摸着细犬的毛,然后将细犬再次转到正面,然后摸了一把细犬两胯之间道,“爷们。”
“客官,这只黑白配的您要是看不上眼,咱这儿还有别的色儿!您瞅那边,灰色、血红色、纯白色、黑色、米黄色的,应有尽有!个个都是好苗子!”
面对狗贩子连珠炮似的推荐,唐巍笑了笑,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终于有机会说出自己的标准。
“我挑狗有几个特别的规矩。当然,不让你白忙活。”
说着,唐巍从钱袋里数出二十文铜钱,递了过去,“不管最终在你这儿买不买狗,这二十文钱先给你。若是看中了,买狗的银钱另算。如何?“
“哎呦!今儿个小的可是真见着活菩萨,遇上阔气主了!”
狗贩子又惊又喜,忙不迭地接过铜钱,飞快揣进怀里,脸上笑开了花,“您说!您尽管说!有什么规矩?小的必定配合!”
“第,我只选出生两个到六个月的幼。”
“第二,我需要对这些小狗做些测试,通过的我才要。你放心,我保证绝不会伤着它们分毫。”
“你觉得可行否?”
“客官您当真—不收回这二十文钱了?”狗贩子攥着怀里还没捂热的铜钱,有些难以置信地确认。
“然当真。唾沫个钉。你若不信,可找左近相熟的来作个见证。”
“信!信!哪能不信您呢!”狗贩子彻底放下心来,笑容更殷切了,“那您这就开始测?看看咱这摊上,哪只小家伙能入您的法眼!”
唐巍走到围栏边,篱笆内是十几只正在嬉闹的细犬幼崽。他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用碎布缝制的沙包。
紧接着,他毫无预兆地突然将沙包扔进了幼犬群中!
“呜嘤””
“嗷!”
沙包落地发出的轻响和突然出现的异物,顿时将这群幼犬吓得炸了窝。
大多数幼犬惊惶失措地尖叫着,连滚带爬地逃向围栏最里面的角落,互相挤压着寻求安全感,甚至有两只当场吓得小便失禁,淅淅沥沥滴在草垫上。
还有几只跑得太急,腿脚绊蒜摔作一团,又慌忙爬起来躲藏。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有两只幼犬的表现截然不同。
一只是毛色如血般鲜红的幼犬,另一只则是通体纯白如雪。它们起初也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后跳了半步,但并未随大流逃窜。
那只白色幼犬迅速稳住身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警剔地盯着地上的沙包和唐巍这个“罪魁祸首”
而那只血红色的幼犬,则在短暂的惊疑后,竟朝着沙包的方向,壮着胆子“汪!
汪!”叫了两声,似乎在示威和试探。
见沙包毫无反应,这血红色幼犬的胆子更大了些。它谨慎地、一步一步地靠近沙包,围着它转了小半圈,然后用鼻子小心地嗅了嗅,随即伸出前爪,试探性地扒拉了一下。
发现这玩意儿似平毫无威胁后,它的举动变得大胆起来,甚至两只前爪交替地踩在沙包上,然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栏外的唐巍,尾巴尖还轻轻晃动了一下。
最后,它竟一张口,将那个比它脑袋小不了多少的沙包叼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呜”声,象是在眩耀战利品。
而此时,角落里的那些幼犬大多仍蜷缩着,不敢上前。
“这只狗胆色不错。”唐巍指着那只血红色幼犬对狗贩子道,“不过,我还需再多试它几试。”
“好嘞!您随便试!”狗贩子见最有希望卖出的就是这只,连忙应和。
唐巍又抽出腰间那根绑着鲜艳羽毛的逗猫棒,此刻权当逗狗棒用。
他手腕轻轻晃动,让羽毛在血红色幼犬面前不规则地、仿真着小鸟飞虫般移动,这是在测试它的好奇心、注意力和追踪移动物体的本能。
血红色幼崽立刻被这晃动的羽毛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宝石般的眼睛紧紧锁定飞舞的羽毛,脑袋随着羽毛的轨迹灵活转动,时而伏低身体,做出准备扑击的姿势。
“有戏。”唐巍心中暗喜。他逐渐将逗猫棒放低,放到一个幼犬只需轻轻一跃就能够到的高度。
果然,幼犬后腿发力,敏捷地向上扑跳,鼻子在空中快速抽动,嗅探着羽毛的气味。
唐巍再次放低高度,几乎触地。幼犬立刻伸出前爪拨弄,并用嘴尝试啃咬叼取,玩得不亦乐乎,显得极其专注且乐在其中。
旁边的狗贩子看得心花怒放,心里不住念叨,争气!真争气!这单生意眼看就要成了!
此时,唐巍开口道,“能否将这只幼犬拿出来,容我再近距离测一测?”
“这——这可使不得啊客官!”狗贩子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为难之色,“这要是拿出来,一个没看住,它嗖一下跑了,我可就——”
“你看这样如何,”唐巍理解他的顾虑,“你说这只幼犬作价多少?我先将银钱付与你。若是它果真跑了,损失算我的,银钱你照收,如何?”
狗贩子眼珠转了转,心里飞快盘算,这已是临门一脚了,没理由把到手的财神爷推出去。他咬咬牙,报了个价,“客官,不瞒您说,这只品相可是极品,得——得这个数,五十两银子!”
唐巍闻言,毫不尤豫地从腰间解下荷包,取出一张面额合适的汇票,“可以。现在,能将它拿出来了吗?”
“得嘞!您真是爽快人!”狗贩子一见银票,脸上瞬间笑开了花,态度愈发殷勤,“
我这就给您请出来!”
“且慢。”唐巍拦住他,“我还需去旁边肉摊买一小块新鲜生肉,去去就回。你且稍候。”说罢,他转身快步走向不远处的肉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