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
清鼎缓缓点头,师弟说的不错,他对糜先生也了解不多,但对方身为一族首领,若真得了蝉蜕这等灵药,确实未必是福。
只是他没想到陈鸣会如此果断回绝,不由忧心道:“可后山药材皆由参翁与糜先生掌管。若是这其中对方稍有怠慢,那不是眈误了师弟的要事?”
陈鸣无所谓摆手道:“只要师兄不说,他们哪里猜得到这蝉蜕是灵丹君药?”
“好!”
清鼎点头,“那现在便回去,看看库房中还缺什么,明日我再去一趟后山!”
陈鸣嘴角含笑,拱手一礼:“那便多谢师兄了!”
“且慢一”
清鼎忽的收起笑意,正色道:“该付的银钱分文不能少。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透出狡黠之色,“若师弟日后得了什么灵丹,可得先让为兄开开眼界!”
他还记得陈鸣给他的辟谷丸,那丹药虽普通,可效用非凡,如今师弟既已结丹,想必手中定有更不凡的丹药。
陈鸣闻言一怔,没料到师兄在此处等着他。
奈何这丹药都是自机缘笈中而来,每日一善”同市井奇遇”都是些寻常之物,唯有这斩妖除魔”,可他也只见法术神通,没有见过什么灵丹妙药啊。
陈鸣眉梢微动,正欲解释,忽见天际一道流光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朝着他飞射而至!
“唰”
流光逼近,流云翻涌。
陈鸣轻挥袖袍,流光瞬间止息,收敛光芒,原来是一只纸鹤,正朝着他缓缓飞来。
“师弟,是寻你的?”
陈鸣颔首,摊开右掌,那纸鹤便轻巧地落于掌心。
他心知定是兄长率然君处有了消息,当即展开信缄细看。
不过片刻,他嘴角微扬,似是有什么喜事。
陈鸣眼眸一转,对清鼎笑道:“师兄,丹药我眼下确实没有。”
“不过—
”
清鼎一听这转折,急忙扯住他的袖袍追问:“好师弟,那究竟有什么好东西?”
“有几枚莲子!”
“莲子?”
清鼎眉头微蹙,不以为然,“后山荷塘里的荷妖年年都奉上不少,这有什么稀奇?”
“一”
陈鸣神秘一笑,轻声道:“若说是——瑶池花仙的莲子呢?”
“——”
清鼎本要笑他痴人说梦,这人间哪能见到天界之物?可见自家师弟神色笃定,不由信了三分。
他凑近半步,小声探问:“师弟,此话当真?”
陈鸣哈哈一笑,道:“骗你作甚,等到手了,赠师兄一颗也无妨!”虽说对方愿将莲子全部献出,以求永驻人间,可对他来说,这莲子除了炼丹所需,别无他用,没必要如此。
“那便如此说定了!”
清鼎忙不迭应下,随即扯着陈鸣的袖袍催促:“师弟,到了到了,快降下云头,我好去库房清点药材!”
“呵呵”
陈鸣收起纸鹤,袖袍轻拂,脚下云团便缓缓落下。
兄长信中所言,要他往寻虚靖天师相助,一则是虚靖天师乃是张天师后辈,西王母娘娘多少要卖几分情面,二来,也是希望陈鸣代他好生答谢天师恩情。
他能有今日际遇,全赖虚靖天师指点,这般恩情,自当铭记。
陈鸣眉峰微挑,寻虚靖天师倒是不难,只是—
他仰首望天,但见流云舒卷,仙路渺渺。该如何上天?莫非真要驾云直上?只怕未至第一重天,就要被巡值天兵给抓了吧。
擅闯天庭可是重罪。
他上一回登天还是被雷部神将押解而去,难不成这次还要故技重施,先犯个天规等人家来捉?
陈鸣摇头,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看来此事还得去寻方丈,方丈乃是一宫之首,形神俱妙之境,定然知晓这上天的法子,正好顺带问问那百花丹赏赐之事。
“师兄,那蝉蜕丹之事,便拜托你了!”
清鼎将袖一甩,负手而立,故作肃容:“师弟相托,师兄岂敢懈迨?”
“哈哈——”
二人相视而笑,衣袂翻飞,云团已稳稳降在丹房院中。
崂山洞天。
方丈宫。
—
帷幔轻摆,雾气氤氲。
“清霄,青桃君现世了。”
守阳方丈负手望天,缓缓开口道。
清霄一听,身子猛地一震,在外人看来是大师兄的他,双手忽的颤斗,神色闪过哀思。
好半晌。
“方——方丈——”
清霄似是反应过来,立刻拱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一字一句道:“恳求方丈允弟子下山——”
“除妖!”
守阳方丈没有回答,他轻捋白须,双眼似是回忆起过往。
那是数十年前的旧事了。
那时他刚接太清宫救苦殿主之位,一身浅灰道袍,背着半箱丹药便下山游历,只为寻声救苦。
在浮槎山桃花涧避雨时,遇见了自称“青桃君”的桃妖。
对方容貌俊朗,豪放不羁,谈起山川走势头头是道,说起古今轶事如数家珍。他那时才初入金丹,眼力尚浅,只当对方是隐居的大妖,而后常与对方在涧边石桌对坐论道,从星象历法聊到民生疾苦,相交甚笃。
一次酒后,青桃君才吐了实情。
他非是普通桃花妖,可是五柳先生口中桃源洞天中的桃妖,只因洞天出了变故,他才流落至此,至于何种变故,对方却只一味摇头,神色黯然。
他那时未曾多想,只当是对方不愿提及的隐痛。
可惜,好景不长。
距离浮槎山不远的庐州肥东县出了怪事,城中接连有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起初他还以为是小妖作崇,寻到当地城隍询问,那城隍却支支吾吾,甚至连失踪者的魂魄踪迹都查不到,那时他便知晓,这绝非普通妖邪能做到的。
他暗查半月,毫无头绪,反而失踪人数愈发增多。
情急之下,他想起神霄派擅长“破隐溯源”之术,当即向庐州的玉清万寿宫传信求援。
太清宫与神霄派情同手足,又岂会坐视不理?
一日后,神霄派两位金丹长老携照业镜赶来,镜光扫过肥东县全局,竟发现这全城百姓身上,被附着粉色妖气,寻其源头,竟在桃花涧方向映出一层淡到极致的“迷障”能扭曲意识、
屏蔽天机,连金丹修士的神识都能骗过。
此刻的守阳方丈哪里还不知晓,这青桃君便是罪魁祸首,当即便要与神霄同道联手,欲除此妖。
那青桃君未料方丈如此果决,不过他早已将全城化作自身猎场,百丈桃树拔地而起,千丈根须盘结地脉,竟将满城生灵尽数吞噬。
然邪不胜正,终在神霄长老召来的煌煌天雷下形神俱灭。
浩劫过后,肥东城内唯有一人幸存,便是如今的张云鹤,道号清霄。
而今守阳方丈道法通玄,已臻人间绝顶,冥冥中感知到天机有异,推演之下,方知是那青桃君竟未死绝,而是回归桃源洞天,向死而生,借此重塑形神。
徜若让此獠重现世间,稍有不慎,必定是白骨露野,千里无鸡鸣呀。
守阳方丈敛去眸中忧色,长叹一声:“痴儿啊一”
“我知你心魔难除,此番下山,切记慎之又慎!!”
“且将此二物收好!”
方丈自袖中取出两件物事,递与清霄。
清霄双手接过,神色恍惚。
守阳方丈先指那紫气氤氲的宝珠:“此乃神霄派秘宝落雷珠”,系当年故友所赠。危急时捏碎,可引九霄神雷诛邪。”
“那桃妖是天生精怪,惧怕雷霆,此为诛灭利器,记得慎用。”
而后又指着一玉简道:“这是我的传讯玉简。我辈虽不轻动,可若是遇到生死危机,捏碎此玉简,本座瞬息而至。”
“二者皆赐予你,至于成败几何——”
守阳方丈目露深意,“且看你的造化罢。”
他于清霄向来寄望甚深。这弟子虽非天资卓绝之辈,却胜在心性沉稳,根基扎实。如今已臻金丹大成,距圆满不过半步之遥。
只可惜心魔缠身,否则假以时日,阳神可期。
但愿那青桃君能识得时务,乖乖受死。
否则——
便休怪他不顾身份,行那雷霆手段了。
清霄闻言,双目陡然赤红,额间沁出细密汗珠,往日从容气度荡然无存,他颤斗着将两件宝物纳入怀中,缓缓躬身拜道:“清霄——拜谢方丈!”
他岂会不懂这番安排背后的深意?
若非为了成全他亲手了结因果的执念,以方丈通天修为,翻掌间便可镇压那桃妖,何须这般周章。什么形神俱妙不可轻动,终是守矩者的自我约束。
若方丈当真不愿守这规矩,这人间又有谁能相阻?
拜入太清宫这些年来,他一心向道,只望有朝一日得证仙途,不负师父与方丈的殷切期望。可今日,方丈竟告知他那灭门仇人即将重现世间,他又怎能不失态?
想当初,张家在县城里虽不富贵,却也父慈子孝,其乐融融。谁料一朝祸至,倾刻皆化作焦土残垣。
他则是机缘巧合,苟活下来。
他还记得初入山门时,最厌烦的便是清灵师妹,后来朝夕相处方知,这猫妖与他一般,父母本是祖师爱宠,可为斗强敌,失了性命,清灵从此便无依无靠。
“去吧一”
守阳方丈广袖轻拂,示意清霄退下。
清霄转身欲行,忽又想起一事,回身拱手道:“方丈,弟子欲举荐一人,接掌统辖崂山诸事之职。”他若下山,虽不是什么大事,可这却也关乎诸位执事,以及崂山大小繁杂之事,马虎不得。
清云师弟如今金丹既成,而且手段不凡,正好适合这个位置。
“哦?”
守阳方丈轻捋胡须,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你要举荐谁?”
“师弟清云!”
“呵呵”
守阳方丈微微颔首,眼中满是慈祥,“清云之能,我又何尝不知?”
清霄一怔,随即恍然。
原来方丈早已将师弟所为尽收眼底,这师弟去留,方丈想必心中已有定论。
“弟子告退!”
清霄郑重施礼,后退三步,方转身踏出方丈宫。
此刻殿外天光正好,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修长,清风拂过,袍角摆动,略显萧瑟。
山下,清微私塾。
微风拂过廊庑,檐角风铃清响。
“黄道友,一切可还顺遂?”
陈鸣与黄英并肩走在青石廊下。
黄英身着浅黄罗裙,裙裾绣着几丛淡雅秋菊,发间一支碧玉菊簪,步履从容。
“倒是让道长见笑了!”
黄英以袖掩唇,眼波流转。
她看着眼前学堂,轻声道:“这些孩子虽也顽皮,可比三郎幼时却省心多了。”
“呵”
陈鸣闻言不禁莞尔。
想来陶三郎小时,却是没少给黄英找麻烦,如今见到这十几个人类稚童,竟毫不畏惧。
他可是听姐夫说,胡义君在山长时,被这群顽童捉弄的很惨,若非是位狐仙,怕不是这群孩子的对手啊!
正闲谈间,忽闻学堂内传来三声清脆的醒木声响。
下课了!
但见一群总角孩童如雀儿般涌出课堂,青衫小帽甚是可爱。几个年长的学童见到陈鸣,立即整了整衣冠,似模似样地躬身行礼:“学生拜见清云道长!”
声音稚嫩却认真,说话时还悄悄抬眼打量,满是孩童的好奇。家里长辈多有交代,如果遇到清云道长,一定要放尊重些。
“恩!”
陈鸣微微颔首,伸手示意对方不必多礼。
孩子们如蒙大赦,顿时恢复天真本性,嬉笑着从黄英身旁跑过,直奔院中玩耍去了。
“你们—
陈鸣刚想喊住他们,这山长在此,为何不见礼,却被黄英出言打断。
“道长一”
她微微侧身,鬓间玉钗闪着微光,“由他们去吧。”
声音温婉如玉。
“呵”
陈鸣从善如流:“黄道友不在意便好。”
“今日前来,是要告知道友,先前所托的化形丹药,已有眉目了!”
黄英身形一滞,喜上眉梢,“这么快?”
她抬眸看向陈鸣,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呵呵”
陈鸣嘴角含笑,解释道:“此事多亏了藏经阁中的那群蠢仙指点迷津,不然我怎这么快便知晓呢。”
“那此事可需妾身帮忙?”
陈鸣摆手,语气坦然:“此事我既应下,自该由我尽力。黄道友静候佳音便是。”
二人谈论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循声望去,只见郎玉柱怀抱着几卷书册缓步走来。
“清云道长!”
“黄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