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先生,”
陈鸣拱手还礼,打量一番,不由开口问道:“几日不见,气色为何如此憔瘁?”
“清云道长,不知为何,学生这几日彻夜难眠,如此,才弄的有些萎靡。”
黄英闻言,双眸上下打量了一番,却未见妖邪痕迹
她不由侧首看向陈鸣,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呵”
陈鸣嘴角微扬,猜测是那书中仙子颜如玉见郎玉柱苦读不辍,便现身捉弄一番。
故此,黄英未曾察觉任何异常。
毕竟颜如玉是书中仙子,可非什么山精野怪。
“怎么?”
他见郎玉柱面露难色,欲言又止,随即开口问道:“郎先生但说无妨。”
“多谢道长。”郎玉柱这才低声道,“学生将此事说与赵府管事,管事说崂山多精怪出入,虽不害人却爱戏弄人。他建议学生——向道长求一道护身符。”
郎玉柱心中暗忖:自己好歹是这清微私塾的教书先生,清云道长总不会坐视不管吧?
他这般想着,悄悄抬眼打量陈鸣神色。
“哦?”
陈鸣双眉微挑,眼中青光一闪,竟看见郎玉柱周身缠绕着几缕若有若无的阴气。
竟有鬼物作崇?!
他转头看了黄英一眼,方才对方未曾察觉,想那鬼物手段非凡,还是有些道行傍身的。
“呵呵”
陈鸣忽然正色道:“郎先生的书箱可还在?”
郎玉柱一怔,没料到陈鸣会问这个,“回道长的话,学生书箱在教斋里好好放着,不曾遗失。”
教斋原是私垫先生共用的休憩之所。而黄英又拥有山长独院,这里便成了他一人的天地。为护好那几箱心血,他特意在门上加了一把铜锁,唯恐学童不知轻重,损了他的藏书。
陈鸣颔首,既然没丢,那颜如玉必然跟对方已打过交道了。
“郎先生稍安勿躁!”
“你为我清微私塾先生,我怎可让你身受困扰?”
他缓缓出声,伸出右掌。
“你看一”
只见莹光流转,一张三角黄符已出现在手心。
“郎先生,此符须得贴身佩戴,切记避水!”
“多谢道长!”
陈鸣将符录递出,郎玉柱连忙双手接过,如获至宝。
他虽未亲见陈鸣施展手段,可全镇上下谁不敬这位崂山高道?
既得他亲手赠符,必是仙家妙法。
“多谢道长!”
郎玉柱小心翼翼地将符录收入怀中,顿觉心安了不少。
“呵呵一“6
陈鸣含笑道:“郎先生废寝忘食,寒窗苦读,可别忘了注意身体啊。”他这护身符自是难以制住金丹鬼物,可若黄符损毁,他立时便知。
“有劳道长挂心。”
他躬敬行礼,“学生定当谨记。”
见时辰不早,郎玉柱拱手作别:“道长、山长,学生该去授课了。
,“去吧。”
“恩。
待郎玉柱回到学堂,三声清脆的竹板响彻院落。
不消片刻。
一群扎着两小辫的孩童便如雏鸟归巢般掠过廊下,往学堂奔去。
有个跑得急的小童脚下一绊,眼看就要摔倒。
黄英眼疾手快,素手轻抬。那孩童身形忽的一顿,仿佛被清风托住衣角,晃晃悠悠便站稳了身子。他茫然地挠了挠头,又欢快地追着同伴去了。
陈鸣嘴角含笑,直言道:“黄道友来崂山时,可曾遇到过什么厉害的人物”?”
他心下思量,这突然出现的鬼物尚不知来历。虽眼下只是戏弄书生,害的对方昼夜难眠,但防微杜渐的道理他岂能不知。
待清霄师兄下山后,此责落在他身上,自当早作准备。
黄英罗裙轻曳,望着院中假山,缓缓出声:“妾身曾遇一条白蛇,自称与崂山道士有旧,从不伤人性命,平日隐居荒祠清修。”
陈鸣眉峰微动,这听着倒有几分耳熟。
“可还有别的?”
“还有——”
她略作沉吟,继续道:“妾身与三郎路过徐州时,曾远远望见一位鬼将军,煞气冲天,恐非善类。”当时那鬼将军还曾将她拦下,意欲强娶,若非是有高人相助,怕也到不了崂山,见不到陈鸣。
“恩。”
陈鸣点头。
那白蛇他略有印象,确是安分修行的。
倒是徐州这位鬼将军闻所未闻。不过徐州自古兵家必争,战事频生,生出几个厉害鬼王也不意外。虽说徐州也算南河道地界,终究偏远了些。就是不知清霄师兄是否知晓此事,“黄道友,时辰不早,我先行一步。”
陈鸣拱手作别。
方才在太清宫时,他本打算先去洞天寻方丈,可一想到太玑道人,便觉得膈应,索性先来将蝉蜕丹的消息告知黄英,让她能安心授课,解其后顾之忧。
黄英微微欠身:“妾身恭送道长。”
“留步罢。”
陈鸣正要转身,忽见天际一道熟悉的传讯纸鹤破云而来,直直向他飞去。
“嗖”
陈鸣挑眉,右掌一伸,那纸鹤如有灵性,快接近时忽的减速,收敛双翼,而后轻巧地落在掌心。
他展开素笺,方丈的传音便如在耳畔响起:“清云,速去见太和。”
是守阳方丈!
陈鸣神色一凛,当即朝太清宫方向躬身行礼:“清云遵命。”
心下却不由思忖:方丈此刻命他去见太和师叔,是清霄师兄即将下山,需做交接?还是要赐下那金丹修士应有的赏赐?
“道长?”
黄英见陈鸣神色有异,不由轻声相询。
“无妨,方丈召我回山罢了。”
陈鸣摆手,示意没事。
黄英会意颔首,不再多问。
“告辞。”
陈鸣轻轻跺脚,霎时风起青萍,飞沙走石。他身形凌空而起,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转眼已没入云端,唯馀天边一缕云迹缓缓消散。
黄英罗裙摆动,双眸微眯,望着天际,愣愣出神。
崂山,太清宫执事院。
太和道人正与太玑道人在后堂品茗。
“师兄,你特意等那弟子来,有事?”
太和身着玄色道袍,盘坐云榻,膝间搁着一柄寻常蒲扇,右手轻举茶盏,氤氲热情暂时遮住了他面容。
“啧—
”
太和道人缓缓放下茶盏,执扇轻摇,微风徐徐,出言赞道:“后山这清茶,倒是愈发清醇了。”
他对陈鸣着实没什么太大印象,一则常年闭关,二来素来不理会这些庶务。
毕竟这事情一般都是清霄来负责,他也乐得清静。
太玑道人望向院中青翠松柏,慢饮茶汤,神色如常:“方丈法旨,自然要传达周全。
太和道人手中蒲扇微滞。
他与太玑师兄乃是同乡,修道数十载,又岂会不知对方脾性?方丈若有嘱咐,定会直言,何须师兄代劳?况且若只是寻常赏赐,交代一句便是,又怎使得长辈在此专候晚辈?
纵是金丹奖赏,不还有他在么?
何须这般兴师动众?
这其中,定然另有缘由。
“师兄连我也要瞒着??”
太和道人蒲扇微动,清风拂过,那茶壶似被无形之手拎起,晃悠悠飞至半空,壶口倾倒,茶汤汩汩,色如琥珀,注入茶盏。
“这——
太玑道人轻叹一声,举盏沉吟:“师弟可曾听闻,山下有位陈姓掌柜,幸得碧霞元君娘娘恩赐,怀上了龙凤神胎?”
“哦?”
太和道人眸光微动,旋即摇头,“凡人得此仙缘,自是贵不可言。但这与你何干?”
“啪”
茶盏落案,太玑起身而立:“若能将其中一位收入门下,何愁大道不成?”
太和道人怔然,未料师兄竟存着这般心思。
“你我虽修至金丹,终究难逃阳神天堑。”太玑负手望天,“多少前辈枯坐洞天,寿尽而逝?既然仙路难求,为何不能另辟蹊径?”
太和凝视师兄良久,终是长叹:“这便是师兄的登天梯?”
“师兄,你魔怔了!”
太玑道人脸色骤然一沉,袖中五指微微收拢:“我念在同乡之谊,才将此机缘说与你知。你不但不领情,反倒指责于我?”他声音渐冷,“既是龙凤双胎,你我各择其一悉心栽培,岂非两全其美?”
“6
太和道人长叹一声,垂目不语。
见师弟沉默,太玑道人语气稍缓,循循劝道:“你我都明白,人族受天地钟爱,但凡潜心向道、不为恶行,结丹并非难事。
他话音陡然沉重:“阳神之境,当真是勤修苦练便能触及?”
太玑道人自结丹后,便进了崂山洞天,原以为只要苦心修炼,终能水滴石穿,可如他踱步至堂前,望着院中古松:“当年初入山门时,你我也曾自诩天资过人。可这数十载寒暑过去——”他转身凝视太和,眼底泛起血丝,“师弟难道忘了?你我十年前便已金丹后期。这十年来你频频闭关,可曾感受到半分突破的契机?”
太和道人目光一黯,师兄所言,字字诛心,他何尝不知其中艰难?
只是——
哪里有这般简单?
太和道人并未再出言辩驳,转而问道:“师兄,说到底,这与清云又有何干?”
“哼-
”
太玑道人袖袍一拂,瞥了对方一眼,“那弟子正是陈掌柜胞弟。你说有何干系?”
太和道人颔首,原来如此。
怕是师兄要借这层关系攀交一番,日后方便出面将神胎收入门下。
太和道人所料不差,太玑道人滞留于此,正是要寻机与陈鸣畅谈。身为洞天执守,他不能随意离开崂山洞天,此番相遇实属难得。
可太和道人不知道的是。
太玑道人虽早闻神胎传说,可却不知详情,遇到陈鸣之后,方知其中渊源,便想着邀请陈鸣入洞天修行。一来全了引荐之谊,毕竟这崂山洞天,灵气充沛,当为闭关修炼圣地,二来,他身为值守,唯有将人请入洞天,方有充足时日徐徐图之。
这番机缘,断不能失。
至于那陈掌柜夫妇,既有陈鸣这层关系在,又何须舍近求远?
“师弟,如何?”
太玑道人忽的转过头,盯着自己师弟。
“师兄,你要我怎么做?”
太和道人沉默良久,吐出几字。
他心中亦是不甘,蹉跎十数年,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见机行事。”
太和道人闻言,微微颔首。
院中忽的一静。
片刻之后。
“沙、沙——
”
一名道童缓步转入后堂,朝堂中二人躬身行礼:“师祖,外面来了位师兄,说是奉方丈法旨而来。”
太和道人从容下榻,一摆袖袍,沉声道:“快请进来吧。”
“是!”
那童儿领命而去。
“多谢师弟!”
陈鸣打量了一眼执事院,他初上山时,曾来过此处领过赏赐,那时是因为与他同辈的两位师弟生死不知,他那时还猜测可能是树妖所为,便毛遂自荐,下山除妖,没想到后面遇到个吃人心肝的山魈和养虎为患的城隍。
此前种种,恍若昨日。
他跟着童儿穿过回廊,抬眼便瞧见太和道人和太玑道人正站在堂前,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陈鸣心中顿时一凛:这两位师叔的交情,似乎非同一般。
这也难怪他不知情。
当初他上山不久便又下山而去,师兄清霄也未曾细说诸位师叔的来历,如今见此情形,自是茫然无措。
“呼”
陈鸣轻吐浊气,缓步上前,拱手行礼:“弟子清云,见过太和师叔,太玑师叔。”
“呵呵”
太玑道人拂尘轻扬,“不必多礼。”
陈鸣一怔,“谢师叔!”
太和道人一手摇蒲扇,一手捋须:“太玑乃我师兄,清云往后可要记清了。”
“往后?”
陈鸣心下虽不愿与这位师叔多有往来,仍恭声应道:“弟子明白。”
“善!”
太和道人颔首,蒲扇轻点内堂,“进去说话。”又对侍立道童吩咐:“看茶。”
“是!”
待三人各自落座之后。
太玑道人率先开口:“师侄可知清霄下山之事?”
“回禀师叔,方丈已跟弟子言明!
“好!”
太玑道人神色从容,自袖中取出一枚青翠玉牌。
那玉牌不过巴掌大小,通体流光。
“拿着!”
玉牌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清辉,稳稳落入陈鸣掌中。
陈鸣低头打量掌中玉牌,入手冰凉,但见玉质温润,边缘云纹缭绕,正面镌刻“统摄崂山“四个古篆,背面祥云翻涌间,太清宫巍峨殿宇若隐若现。
“执此玉令,便如其上所言,崂山一应事务,皆系于你身!”
“清云领命!”
“呵呵“6
太玑与太和二道相视颔首,“不过此令需待诸位执事闭关时方可用之。修行如逆水涉川,不进则退。若你哪位师叔闭关一年半载,宫中俗务总需有人打理。”
“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太玑道人看了眼太和,继续道:“当然,若你志不在此,不喜这些红尘俗务,我亦可代你向方丈言明,你看如何?”
陈鸣拱手应道:“回师叔的话,红尘俗世正是弟子修行之功课。何况弟子方才回山,理当为宫中分忧才是。”
“善!”
太玑道人颔首继续道:“此番唤你前来,接令其为一,这二嘛——”他顿了顿,继续道:“便是宫中自有法度,若有弟子成功结丹,皆有赏赐。”
“师弟一”
太玑道人朝师弟太和递去一个眼神。
“清云,接着!”
陈鸣尚未反应过来,只见太和道人袖中青光一闪,竟飞出一只锦纹布袋,不偏不倚正落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