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方踏入洞中,两侧火把“哗啦”燃起,火光跃动,啪作响,映得信道亮如白昼。
清鼎扯了扯陈鸣的袖子,凑近了小声问:“师弟,你怎知我在这儿?”
“呵”
陈鸣不以为意地一笑:“师兄来后山采药”又非隐秘,我如何不知?”
清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定然是值守的童儿透露了风声。
行不过数十步,但见天光乍现,已至洞府深处。
他们二人久居后山,虽不知陈鸣来历,然金丹修为却做不得假,自不能怠慢。
“来啊,上茶!”
“是!”
待几人盘膝坐下,糜先生瞥了眼参翁,好奇问道:“我在后山修行数百载,清鼎几位师兄弟我也曾打过交道,可也未曾有缘与道长一见啊。”
陈鸣拱手道:“小道是去岁方才入宫修行,年初下山游历,近日方归。”
参翁与糜先生闻言,面面相觑,虽面上不露分毫,眼中却掠过惊异之色。短短半载便臻至金丹境界,这般修行速度实属罕见。
“哈哈”
参翁朗笑道:“半载之功抵得旁人百年苦修,这般天赋,当真是后生可畏,可喜可贺!”
“参翁谬赞!”
清鼎听得糊涂,好生打量一番陈鸣,又看向参翁,疑惑道:“参翁何出此言?”
“呵呵”
参翁瞧了陈鸣一眼,只捋须微笑,却不作答。
陈鸣眉梢微挑,环顾四周,转而赞道:“糜先生这洞府当真是造化所钟!此地凝气藏风,上接天光以通日月星辰,下引地脉而汇灵泉,四时之气流转不息,实乃一处天生的灵枢所在。在此修行一日,怕是要胜过外界十日苦功了。”
糜先生拱手谦让道:“清云道长说笑了。若非太清宫慈悲,充我等在此结庐,又何来这方寸清净?实在不敢贪天之功。”
陈鸣心中暗忖:这糜先生倒是个知趣的人物。
他看向清鼎,问道:“师兄,采药之事可还顺利?”
清鼎看了眼参翁,笑着道:“后山药草精灵皆由参翁掌管,我不过是传个话罢了。”他自是看出陈鸣寻他有事,只是此时不为外人道也。
既已入了鹿洞,少不得要稍坐片刻。若是茶未沾唇便起身告辞,未免太失礼数。
“哦一陈鸣闻言,双眼闪过了然之色。
正思忖间,只听“哒哒”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梳着双髻的青衣童儿,手捧朱漆茶盘,正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糜先生”
“参翁一”
青衣童儿微微躬身,脆声唤道。
糜先生微微颔首,示意他将茶盏置于石案之上。
“下去吧。”
他将袖一拂,童儿便躬身退下了。
“是!”
糜先生看向陈鸣,伸手一礼,“道长,请—
”
“此乃后山自产的野茶,虽非名种,却也沾了几分地脉灵气,与凡品不同,道长不妨一品。”
陈鸣颔首,举起桌上青翠茶盏,盏中热气氤氲,一股清芬随之逸散。
他轻呷一口,茶汤入口,先是一缕甘甜在舌尖化开,滋味竟与先前所饮的阴阳茶有几分相似,旋即一股清灵之气顺喉而下,直入丹田,旋即化作温润灵气,徐徐滋养周身。
“不错。”
他不由赞道。
“好舒服!”
清鼎也举盏品了一口,只觉得通体舒泰,忍不住出声赞叹。
“呵呵”
糜先生嘴角含笑,缓声道:“二位喜欢便好。我这鹿洞别无长物,唯有这些山野出产还算拿得出手。日后若得闲,常来坐坐便是。”
他见陈鸣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自是存了结交之念。不过他也深知,太清宫弟子多以清修云游为重,此话也不过是随口一提,露个脸面罢了。
“糜先生客气了。”
如此品茗闲谈,不觉过了数刻。
陈鸣只觉洞内天光转盛,一股燥热之气倾泻而下,心知已是正午时分,便起了离去之念。他起身向糜先生与参翁拱手:“时辰不早,既然师兄之事已了,我二人便不多叼扰了。”
清鼎见状也放下茶盏,跟着起身:“今日多谢二位前辈款待。”
茶也喝了,嗑也唠了,是时候走了。
参翁与糜先生面面相觑,起身道:“既如此,老朽也不强留,这后山清茶时时都有,但盼二位得闲时,常来坐坐。”
“多谢盛情!”
“参翁、糜先生,再会!”
陈鸣与清鼎拱手作别,转身便往洞外行去。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参翁忽的象是想起什么,指节轻叩石桌,喃喃低语:“清云
清云”他转头看向糜先生,“糜道友可还记得,月前清远求取何首乌之事?”
“自然记得。”
糜先生捧起渐凉的茶盏,微微颔首,数月之前,太清宫弟子清远在明霞洞中晋升金丹境界,出关之后,便直奔后山寻何首乌求取肢躯,说是要为一位残缺的凡人补全角骸。
奈何那何首乌天性顽皮,与清远周旋数日不肯就范。
清远无奈,只得求到参翁跟前。
参翁起初不愿应允,这草木精怪修行不易,每一根须发皆关联道行。
他虽暂管后山,却也不能替他人擅作主张。
直至清远言明,那凡人原是刚拜入太清宫的弟子亲人,他那师弟因下山游历,这弥补形骸之事便交由他来负责。
清远恳请参翁看在同门之谊上成全此事。
念及于此,参翁便用自己的一根参须与那何首乌做了交换,方才换得一截根茎。
糜先生思绪至此,忽的眼前一亮:“参翁的意思是——”
“不错!”
参翁捋须颔首,“若老夫所料不差,方才这位清云道长,便是清远口中那位下山游历的师弟,也是那凡人的兄长。”
“竟有这般巧合?”
糜先生先是一怔,随即不解:“那参翁方才为何不当面言明?”如此天纵奇才,正当趁此机会好好结交才是,何故错过这般良机?
此子下山半载便踏入金丹之境,这般天资,也就比转世神佛稍逊半色了吧。
参翁一笑,方才分明瞧见陈鸣听闻自己掌管后山时神色微动,似有未尽之言。既然机缘已显,想必不日自会再见,又何必在于一时呢?
后山。
青山流水,虫鸣鸟叫。
“师弟,快说说你在山下遇到什么趣事?”
才出洞府,清鼎便恢复了活泼本性,扯着陈鸣的袖袍问个不停。
陈鸣见他这般,不由莞尔,挪揄道:“我原以为师兄这半载修身养性,总该稳重些了,怎的转眼就现了原形?”
清鼎浑不在意地一摆手:“丹房里整日对着药炉烟熏火燎的,炼得好了,师父不在也没人夸,炼得差了,反倒要挨一顿数落。连个能聊天说话的人都没有。其他师兄弟来找我,不是问丹药炼得如何,就是打听何时开炉,实在无趣得紧。”
“呵呵”
陈鸣清了清嗓子,笑道:“说来惭愧,师弟此番前来,也正是为了炼丹之事。”
“炼丹?”
清鼎眉头一挑,揶揄道,“莫非师弟离山半载,火法都生疏了,竟要来找我帮忙?”
陈鸣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
“那所为何事?”
陈鸣刚要开口,忽的记起太岳师父“切勿舍本逐末”的教悔,《太清炼形术》才是修行根本,于是转口问道:“师兄,炼境有云松丹为辅,不知金丹境该服用何种丹药?”
清鼎闻言一怔,将陈鸣上下仔细打量,不可置信道:“师弟莫非——已结金丹了?”
陈鸣笑而不语,把住他手臂,足尖轻轻一点。
但闻微风忽起,四周树叶沙沙作响。
清鼎还未回过神来,只觉身子一轻,已然腾空而起。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二人转眼飞出林梢。但见脚下流云汇聚,不消片刻便凝作一团云团。
“啊呀清鼎目定口呆,好半晌才扯着陈鸣的袖子稳住身子,惊呼出声:“师、师弟!你会飞了!”
“如何?”
陈鸣负手,眺望远方。
清鼎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只见层峦叠翠如波如浪,不由得伸手抓住陈鸣的袍袖,朗声笑道:“妙极!师弟当真了得!”
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慨。这位师弟下山不过半载,竟已结得金丹,而自己仍在炼炁后期徘徊,虽说是人各有缘,终究难掩羡慕。
“师弟此番游历定是遇着大造化了!”
清鼎口中满是艳羡,他自幼被太明师父领上山后,便再未踏出山门半步。平日不是守着丹炉,便是练习火术,山下记忆早已模糊。
此刻见自己师弟修为精进如斯,不觉对那红尘世间也生出几分好奇。
“机缘谈不上,倒是结识了不少有趣的人物。”陈鸣踏云而行,袍袖迎风,猎猎作响,“师兄还未告诉我,金丹修士该服何种丹药辅助修炼?”
清鼎清了清嗓子问道:“师弟可还记得宫中那株丹霞柏?”
陈鸣颔首:“自然记得。相传是开派祖师玉枢子亲手所植,比后山那株赤松还要年长——”他忽然顿住,心念电转:莫非这两株灵植,皆是炼丹之材?
“哈哈”
清鼎见陈鸣沉吟,顺手理了理被天风吹乱的额前发丝,笑着解释道:“师弟所料不差,宫中那株丹霞柏,正是炼制百花丹的主材。”
“百花丹?”
陈鸣闻言挑眉,既是柏树所出,为何不叫“柏花丹”?
正当疑惑,一阵疾风掠过,脚下云团随之翻涌。清鼎稳住身形,继续解释:“这丹霞柏乃祖师亲植的仙种,不同凡俗。三年一开花,六年一结果,其花果灵气沛然,正是百花丹的君药。”
清鼎顿了顿,再欲开口,见陈鸣欲言又止,解释道:“我知师弟要问什么。当初也好奇为何不唤作柏花丹”,后来听师父说,是某位祖师觉得柏花”二字太过质朴,不如百花”来得雅致,便改了称谓。”
“那这花果如何得?”
“仙柏有灵,每逢花期果熟,便自会落下。只是那丹霞柏生在松柏林中,落花结果时,往往与寻常松柏混作一处,极难分辨。”
“每年收集花果之事,都是师父负责,只是现如今师父还未归来——”
二人说话间,一片流云擦肩而过。
陈鸣想了想,又开口问道:“如今丹房中可存有百花丹?”
“没有!”
清鼎摇了摇头,宽大的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只因这百花丹是金丹所用,所以若有成丹,都是直接交给了太玑师叔,由他分配。”
“呵”
陈鸣闻言挑眉,足下云团随之微微一滞。
没想到绕来绕去,竟又回到了原点。
清鼎却浑不在意,天风吹拂脸颊,“师弟既已晋升金丹,方丈定有赏赐落下,其中定有百花丹。”
“只是这丹药份额有限,若是多要,便得去寻太玑师叔!”
说到此处,清鼎压低声音道:“我听清霄师兄提过,太玑师叔颇为严苛和——多疑,师弟到时可得仔细着些!”
“多谢师兄提醒!”
陈鸣微微颔首,他面上虽带着笑,心下却暗自思量:太玑师叔是否严苛尚不可知,但那份深沉心机他早已领教。当日引他入洞天,表面是提携后进,内里不知藏着什么打算。
难道真是一片好意?
陈鸣摇头失笑,当即驱散这丝侥幸。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算什么!”
清鼎连连摆手,云气随着他的动作绕袖流转,“师弟特地寻我,就为此事?”
陈鸣摇头,脚下云头倏然拔高,掠过一座翠峰:“不瞒师兄,我想炼丹。如今丹方已得,却缺了几味药材,无从下手,这才来请教师兄。”
“什么丹?”
清鼎好奇地歪过头看向陈鸣。
“蝉蜕!”
“蝉蜕?”
清鼎蹙眉沉思,思索片刻,“我自认熟读丹经,却未曾听闻此丹。不知这丹药——有何来历?
作何用处?”
陈鸣当即将黄英为幼弟陶三郎自荐清微私塾山长一事,以及从蚀文公处得来的丹方渊源,细细说与清鼎知晓。
“化形?!”
不料清鼎听罢,竟失声惊呼。
“怎么?”
陈鸣面露诧异,不解师兄为何这般激动。
清鼎却是喜上眉梢,方才在鹿洞中,糜先生还为后辈化形之事忧心,谁想转眼便得了丹方线索!他忙将糜先生所求之事一一道来。
若是能助对方一臂之力,想那糜先生自不会吝啬手中宝物才是。
陈鸣听罢,双眉渐蹙,缓缓摇头:“师兄见谅,非是师弟不信你。只是我既已先应承了蚀文公,此丹绝不可擅用,还望师兄体谅。”
他对糜先生知之甚少,如何能确保对方如黄英那般,对自己胞弟负责呢?
清鼎一怔,竟无言以对。